朱天心:文學瓦礫時代的「恐龍」

時間:2017-8-21 9:02:53原創:大公網

大公報記者 劉毅

作為一個文學創作者,朱天心常以「恐龍」自況,上月出席香港書展講座,更以「這是一個瓦礫時代」形容當前文學的處境。從文學盛世行至瓦礫當下,在她眼中,「瓦礫」並不等同「廢墟」,甚至比後者更遜一些,因為人們可從「廢墟」的斷壁殘垣中想像消失的文明,緬懷歷史的更替興衰,而「瓦礫」則是連這些都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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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心在香港書展以 「瓦礫時刻—當前文學的處境」 開講 大公報記者劉毅攝

「朱家三姐妹」在台灣文壇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中的朱天心更是台灣文學史上的重要作家之一。其父朱西甯是小說家,母親劉慕沙是台灣著名的日本文學翻譯家,姐姐朱天文亦為作家,且是台灣導演侯孝賢的「御用編劇」,丈夫唐諾(本名謝材俊)是評論家,孩子謝海盟為電影《刺客聶隱娘》的編劇。

生於這樣的文學世家,朱天心走了張愛玲「成名要趁早」的成長軌跡,不滿二十歲即出版《擊壤歌》,之後又陸續着作《想我眷村的兄弟們》、《古都》、《三十三年夢》等作品。他人寫作多為埋頭家中幾案,朱天心則選擇在咖啡館創作,時至今日,她依然堅持用墨水筆寫作,故自嘲自己像一隻恐龍,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代際間的精神傳遞

有讀者評價朱天心,認為其家族的血緣傳承就帶有寫作因素,但她認為,與其說是血緣傳承,不如說是一種身體力行、日復一日寫作精神在代際間傳遞:「父親生命中最重要的時間,都獻給了寫作。兒時上廁所,總能看到他伏案寫作的背影,這樣的習慣一直保持到離世前。謝海盟也是一個寫個不停的人,寫幾百萬字,都會因為不滿意而付諸一炬。從來沒有想過寫了給人看,或者換得一分錢。或許是自小和外公生活在一起的關係,因為父親遺作《華太平家傳》也曾廢稿三次,每次都是數十萬字堆疊起來密密麻麻,其中一次頗為滿意,卻發現厚厚高高的小說稿只剩外面一層紙,如同《百年孤獨》裏最後的場景,被白蟻吃個精光。」正是這樣一種深入骨髓的精神,賦予家人執筆寫下去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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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台灣出版業在朱天心看來,無疑是一場寒冬,行業內「腰斬」不斷,「很多作家的努力外界是看不到的。」與此刻相比,朱天心表示,他們這一代作家,都會被如今的八十後、九十後台灣年輕人,認為他們遭逢的是一個文學盛世,「他們大致的意思是,只要出版過作品,得一次文學獎,就可被認定為作家,從此名利雙收。」

最好探險地是書架

對此看法的回應,朱天心引用丈夫唐諾的觀點:「他說,今天專業的問題不必文學來回答,遠方的新鮮事物也不靠文字來遞送,新鮮事物就像住在你家隔壁,不需要靠文學,不需要靠三毛的《撒哈拉沙漠》。文學早已不是人生活的基本事實了。」她更以自己的親身經歷佐證:「學生時代,我身邊的同齡人,即使不以寫作為目的,即使未來想經商,抑或是從醫、從政,都會讀一讀張愛玲、白先勇等文學家的作品。然而如今的台灣,正處於一個不談大價值的時代,人們只關注生活中的小確幸,不再建立情感、心智於文學作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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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蘭成(左)和朱天心父親朱西甯 網絡圖片

她猶記得,先前曾做過一次演講,結束後有兩個女生要求她推薦書單,「我本來就不太喜歡書單,書架才是閱讀時的最好探險地。」後來朱天心無可奈何之下推薦了張愛玲的小說,「我回答,那就看看張愛玲吧,她的小說很容易把人帶入文學世界。」沒想到對方竟反問:「她不是死了很久嗎?」朱天心無奈,「當時我心裏就有一大串名單垮掉了,因為他們死得更久。」故她推薦了白先勇的作品,誰料女生當即發問:「那是個老頭嚒?」事後朱天心得出的結論是,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更願意花時間瀏覽好友的「臉書」,看他們的小確幸,而不願意花同樣的時間,關注和自己無關,其他地方或其他時空的文學作品。

但凡是一個作家,都會被問到文學在現世的作用,朱天心坦言,自己也被問過了好多次,因為厭倦及無法給出最恰當答案,會反過來列舉,沒有文學會怎樣?「我不會為文學敲鑼打鼓,文學不能讓人中六合彩,也或許不能塑造一個人的氣質。但若人類沒有文學,照樣活得下去,大概我們會比較笨一點、比較保守、比較沒有想像力、比較會覺得眼下世界很強大,卻只能乾巴巴地不知如何表達。而在文學裏,很多事不必然如此,會有很多夢想,人可以更好一點,更勇敢一點,對別人更慷慨,更寬容,而不同於你眼下看到的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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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海盟(右)與侯孝賢談電影《刺客聶隱娘》 網絡圖片

「瓦礫」時代是否意味着離開?在朱天心眼中,留下的人,都是很純粹的一批人,如同電影《星球大戰7:原力覺醒》中的小女孩,生活在那樣一顆遍布瓦礫和廢墟的星球,依然專注而執傲,讓人動容。也是這樣的精神,讓處於寫作瓶頸期的朱天心,也能不「炒冷飯」,面對困難,亦能不走回頭路。

「文學創作始終是為了自己,可以不用考慮迎合任何人,既有不寫的自由,也有寫的初衷,反映的是創作人對人生的態度。」朱天心道。她特別提到侯孝賢:「他拍一部電影,最少需要有五十萬至一百萬觀眾的票房收入,才能收回成本。這也注定一個再怎麼有個人標籤的電影導演,都不能完全不考慮受眾感受。與他相比,我何其幸運,我的成本只是一支筆,或是一台電腦,即便沒有讀者,也只會累及出版社損失三十萬元,繼而成為一堆紙漿。這就導致兩種藝術創作認知的不同,寫作者可以一個讀者都不考慮,專心寫自己;然而導演即使再不遷就,也要挑選一、兩個明星吸引觀眾。」

物慾低反而更自由

總有人問朱天心,以現在的出版業境況,一個作家如何維生?記者從她的答覆中體會到了何謂生活的「極簡主義」,「我和唐諾對生活質素的要求,如同我們的大學時代。其實很多時候,人對物質的需求降低,反而會獲得更多自由。」她有一位曾任某出版社總編輯的友人,一個月需要三十萬新台幣才能維持全家生活,失業後也只能出任老闆一類的職業,這樣就失去了很多選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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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師範大學出版《擊壤歌》封面 網絡圖片

身為一隻文學瓦礫時代的「恐龍」,朱天心的想法是:「那就讓恐龍活着吧。我努力地活着,讓有一天家長想帶着小朋友看恐龍的時候,不需要去博物館或打開圖鑑書,不用靠着大人的描寫想像,還有恐龍可以指認。」如斯執著,只因世間有這麼多人,這麼多條路,總要有逆向而行,手插口袋、優哉游哉欣賞維港風光的人。如若不然,世界這麼大,若是所有人都持一種觀點,選擇同一條道路,該是多麼了無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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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年夢》

  • 朱天心

簡介

  • 作為一個文學創作者,朱天心常以「恐龍」自況,上月出席香港書展講座,更以「這是一個瓦礫時代」形容當前文學的處境。從文學盛世行至瓦礫當下,在她眼中,「瓦礫」並不等同「廢墟」,甚至比後者更遜一些,因為人們可從「廢墟」的斷壁殘垣中想像消失的文明,緬懷歷史的更替興衰,而「瓦礫」則是連這些都不復存在。
  • 出版時間:2015年10月
  • 出 版 社:印刻文學生活雜誌出版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