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春天時多次經過這座橋,多次駐足橋上欣賞那一簇簇如瀑的櫻花,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片片黃葉飄零的,就是櫻花樹。河道幽深清澈,水底荇藻搖擺,透着陣陣涼意。兩岸石堤縫隙裏,青苔慢慢暗淡。幾棵櫻花樹依舊保持着春天時的身姿,修長的枝條斜垂向水面。然而那些粉白纖弱的花瓣,早成渺遠記憶。
曾幾何時,櫻花雲集萬千寵愛、專美陽春麗日,河兩岸人頭攢動,象徵物哀、詫寂的花朵,卻聚成熙熙攘攘的所在。等到花期一過,零落成泥,便如過氣的網紅,被人拋諸腦後,更不消說等到這秋天的寂寥時節了。秋風時興時停,泛黃的葉子便從那些尚留綠色的同胞中間飛出,落到水面上,隨波逐流遠去。
秋天是紅黃紛紜的世界。紅葉有楓樹、槭樹、柿樹、黃櫨、平枝栒子,黃葉有銀杏、欒樹、槐樹、洋白蠟、鵝掌楸。杜牧「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道盡紅葉之熱烈;范仲淹「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寫盡黃葉之惆悵;劉禹錫是中間派,「山明水淨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給人以達觀淡定的薰陶。
黃葉之中,無論銀杏還是欒樹,季節輪轉,從嫩綠、碧綠、墨綠直至變黃,都從來不以花朵見長,如文士,如俊才。而櫻花樹,從春天滿枝粉白,到盛夏一樹濃綠,再到如今秋季之越來越疏朗的明黃,卻是一幕人老珠黃、美人遲暮的文藝劇。
這種反差和落寞,白居易是最擅長摹寫的:「暮去朝來顏色故,門前冷落鞍馬稀」,「脂膚荑手不牢固,世間尤物難留連」,「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紅顏易老,鉛華洗盡,蕭蕭黃葉,往事殘陽,櫻猶如此,人何以堪。秋天是一個允許傷感的季節,黃葉便是最好的襯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