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蔡元培與家人在柯士甸道曾住過的大廈。\資料圖片
香江有幸埋忠骨。非常時期,蔡先生來到了香港、永遠留在了香港;際遇機緣,香港以她的方式接納了這位偉大的人物,以香港的溫情善意記掛着他,以香港的地緣傳播着他。八十多年來,綿綿不絕。
新華社記者曾經探訪先生在港的生活足跡。「蔡元培先生最後的日子是在香港度過的,那是這位偉大的教育家離開了他熟悉的校園,離開了北京、上海眾多親朋故舊的一段深居簡出的生活。他在香港住過哪些地方、見過些什麼人、做過哪些事,甚至讀些什麼書,都是我一直想知道的。」許多人、包括我自己,同記者的想法一樣,我還想知道:先生身後在香港還好嗎?
自一九五○年代到七○年代,香港北大同學會每年到蔡元培墓前舉辦春秋二祭。早在一九四○年先生逝世後不久的三月十四日,即動議籌辦元培書院,因戰亂而未竟。一九五九年末,四年制私立大學「元培書院」終於開辦,首任校董會主席、院長皆為北大校友。校址初設於深水埗大南街,後遷至廣東道九九二號及山東街二十七號。一九七○年代中,因種種原因停辦。不過現在的香港高校仍有以先生命名的建築,以向先生致敬(如浸會大學有宿舍樓命名為「蔡元培堂」)。據金耀基教授記,一九六八年先生百年冥誕,香港北大同學會已感蔡墓年久失葺,倡議重修。因修墓事大,籌劃需時,至一九七八年才完成,是年三月五日先生逝世三十八周年時立新碑。修葺後的蔡墓即為今之墓陵。
每當先生誕辰逢五逢十年份,香港均舉辦紀念活動,包括生平事跡展、專題論壇、公祭等。香港四通八達的區位和自由度,便於來自海內外的悼念者前來拜謁。
香港學者盧瑋鑾自一九六六年在中學任教起,多次帶學生前來掃墓,一些學生知悉路徑後也自行組織訪墓。一九七七年,著名歷史學家、美籍華人周策縱教授約同當時任教香港中文大學的詩人余光中、黃國彬一起到蔡墓憑弔。三人相約以詩文誌之,陸續發表在香港《明報月刊》、台灣《中國時報》等報刊。余光中寫道:「想墓中的臂膀在六十年前,殷勤曾搖過一隻搖籃,那嬰兒的乳名叫做五四。那嬰孩洪亮的哭聲,鬧醒兩千年沉沉的古國,從鴉片煙的濃霧裏醒來。」
一九八○年代,北大校長丁石孫、台灣「中研院」院長吳大猷、作家李敖等都曾來港出席活動或專程謁墓。一九九七年香港回歸祖國時,國家代表團特到先生墓前致祭。二○一八年,先生誕辰一百五十周年之際,香港舉辦了「蔡元培與北京大學」主題展覽,特區政府和來自教育、文化藝術、新聞出版等領域的專家學者出席……在民間,還有香港蔡氏宗親會的祭拜活動。
柯士甸道一五六號已由當年三層京士柏大廈(King's Park Building)變成十一層高的紅色居民樓花園大廈(Garden Mansion),相隔一座樓是先生子女曾經就讀的書院。問起居民樓年邁的保安、書院的老教師、樓下小商舖的女店主,都不知八十多年前,這裏曾住着中國近代史上叱咤風雲的人物蔡元培。但先生墓前的鮮花從來不斷。
很多人是自發專程而來,向先生鞠躬獻花,與這位偉大而親切的人隔空對話,從內地到港澳台及海外,從學界到民間……「蔡元培」成了融通中華民族情愫的一個文化符號。
先生一向提倡包容自由,他自己相容中國的「禮」和西方的「理」,而香港中西文化融會的特質,恰好契合先生的主張。從這一點來說,先生長眠於香港,何嘗不是冥冥當中的緣分。
我們走過先生當年走過的地方,懷念着這位老人。我曾住跑馬地,藍塘道、聚文街、山光道……是否記得先生牽着老友十歲稚子小手散步的身影?「學善時甫入初中讀書,假日或放學後餘暇,輒由蔡先生攜同沿跑馬地一帶散步,散步時閒話亦時有啟發。」我亦曾住摩理臣山道一帶,先生初來港暫住的崇正大廈至今仍在(只不過以前為四層高,今翻建為十幾層了),在這裏他與友人「暢談今古,無所顧忌……語多精闢」。先生靈柩走過的加路連山道、波斯富街、軒尼詩道、皇后大道,沿途的老榕樹、叮叮車路軌,是否記得當年為先生送別的場景?
香港這個蕞爾小島,傳奇和故事的濃度極高。雖然老建築專作歷史文化陳列不多,但歷史痕跡是以別樣形式存在的,隱在上百年大致不變的街巷裏,藏在古榕的根葉中。綿綿海風,每一縷都含着傳奇的顆粒。蔡元培先生在港的人生最後一段經歷,變成這座城市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與他的風範綿延賡續。
香港給了先生一個暫厝之地,也成了先生永久的安息之地。八十多年來,香港以「香港方式」保護並銘記着這位偉人。那是一種樸素的尊重與懷念,不打擾不張揚,安靜輕緩,深情長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