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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君淚/亞 碧

時間:2017-02-19 03:15:51來源:大公網

  文娟出生時,她的父親仍在城裏做事,有着一份好收入,但父親抽鴉片上癮,身體愈來愈差,所以文娟小學沒讀完,就被父親帶回鄉下,守着祖上留下的一點田地,過清貧的日子。

  蘇南處處小橋流水,青桑翠竹,石條小巷,岸邊人家,白牆,黑瓦,木窗,清爽中透着悠然。文娟家有座兩層高小樓,她喜歡從樓上的前窗後窗觀看外邊的景致。祖家族人很多,都住在附近,大家和睦相處,外邊世界雖烽火連天,她的家鄉因只有一條水路出入,竟避過了戰禍。

  十三歲那年,文娟父親因病去世,剩下她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是小腳,不能下田,她們靠僱工有些收成,另外,便是以賣綉品幫補家用。

  長到十六、七歲,文娟成為遠近聞名的美女,皮膚白,眼睛大,好脾氣,還有,她是從城裏來的小姐,能寫會算,斯文有禮。很早就有人說親,不過,文娟的親事早已有定局。

  蘇南習俗之一,喜歡親上加親,堂兄妹不可結合,但表兄妹結婚者為數眾多。在所有表親中,文娟與表哥元生最合得來,元生的母親是文娟的小姑母,嫁去城郊一家富戶,生下三個俊俏兒子,後來丈夫去世,她一直守寡,但日子還是過得不錯。元生是長子,常跟着母親回娘家,他比文娟大三歲,以長兄般的關愛,贏得文娟的好感。

  小姑母有次對文娟母親說:「嫂嫂,元生喜歡文娟,我有三個兒子,不如將元生給你,又是兒子又做女婿,好不好?」母親也看出文娟喜歡元生,早有心讓元生入贅,只是怕元生母親不肯,所以一直未開口,現在見小姑母主動提出,高興都來不及,哪會不答應。

  兩家長輩促成了一對青梅竹馬的小夫妻,元生成為上門女婿後,文娟家也無意叫他耕田,只是讓他做些家族內的事務工作,新婚半年後,元生去了上海,他在一家商行做學徒,一、兩個月回家一趟。這樣過了三年,其間文娟生下一子。

  一九四九年初,有人來到文娟家,說元生託他帶口信,元生已去了香港。至當年年底,終於收到元生來信,說他在香港生活不穩定,等賺到些錢會馬上寄回來。就是這樣,初期來信斷斷續續,偶有錢匯來,但很少,然後,便失去了音訊。小姑母時常來看文娟母子,言語上許多安慰,文娟是單純的人,又得到小姑母疼愛,只認為是時局造成家人分離,相信元生暫時回不來,沒信來,但怎樣也是不會忘了她和兒子的。

  追求文娟的人不在少數,都是說幾年過去了,元生不回來,你又為何一定要等呢?尤其是文娟乾爹做鄉長的兒子,對文娟愛慕至極,三天兩頭到來幫忙做事。文娟後來對他說:「阿哥,不要總是來,我是元生的人,他不回來,我將來也是要去找他的。」文娟一次次把話說絕,才斷了追求者們的念頭。

  有消息說,與元生同去香港的一批人,有的去了台灣,有的去了馬來西亞,有的去了新加坡,元生還在不在香港,沒有人知道。那些年,文娟為了生活,日子過得很苦,白天下地幹活,晚上不是去民校代課,就是在煤油燈下綉花,兩條高腳櫈,一副綉架,伴着文娟度過無數寂寞的時光。一件件綉衣、一對對綉枕、龍袍鳳袍……針針線線都滲透着思念。

  文娟把悲苦埋藏心底,不願對人訴說,不知是勞累過度,還是流淚太多,她的視力每況愈下,沒有錢,更不知可以到哪裏去醫治,僅靠着每晚睡前吃一把黑芝麻的土辦法維持視力。

  一九五八年,有風言風語傳到文娟耳裏,說小姑母收到了元生的信。文娟立即跑去小姑母家,問消息是否屬實?小姑母吞吞吐吐不知怎麼說。文娟不斷哭求,小姑母不忍心再隱瞞,告訴她:「元生是有信來,這信不是寄來的,是一個香港女人送來的。」

  文娟看了信,信上說對母親不孝,也對不起文娟,並說他情況好轉,讓人帶去一些錢,可分一部分給文娟母子。

  小姑母說,那個香港女人告訴她,元生去香港不久,一次因病住進醫院,是她精心照顧,讓他恢復健康,他們從此同居,並生了兩個孩子。她希望與元生做長久夫妻,但元生說家鄉有妻兒,不能拋棄他們,除非家鄉太太已改嫁,或者明白說不再等他,他方可正式娶她。

  香港女人決定到元生家鄉走一趟,了解真實情況,當時大陸與香港來往有限制,不知她是怎樣可以過來的。見到小姑母,她行兒媳之禮,希望長輩成全,但小姑母對她說:「元生在這裏有太太孩子,他有許多責任要承擔,不是自己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那女人失望離去。

  文娟得知此事大受刺激,等了丈夫近十年,難道他真的變心要拋妻棄子?如果換作其他女人,也可能會瘋癲輕生,或者絕了念夫之心,但文娟哭過痛過,仍是走回家去,她還有母親和兒子要撫養,有一個家要維持。她內心有直覺,元生既然可以給他母親寫信,也會給她寫信的。

  果然,那女人返港約半年後,她收到了元生的信,信的開頭寫道:「文娟賢妻:我首先懇求你的原諒。」元生在信中說,那女人是通情達理之人,從家鄉回來後,主動提出分手,她將帶孩子去美國居住。他現在可以着手文娟母子來港團聚的事宜了,他在信中另附一信,要文娟以此信為憑,盡快申請離境證件。

  文娟將信讀了一遍又一遍,與母親、兒子抱頭痛哭,希望之光照到了她,她憧憬着夫妻團聚之日。在給元生的回信中,她寫道:「你多年來不管我們的死活,我有權利恨你,但我更多的仍是放不下你,思念你的心從來未變。今天告訴你:過去的事到此為止,我以後不會提起,你也不必覺得欠了我們什麼。」

  為了申請出國手續,文娟四處奔走,甚至帶着兒子下跪陳情,在長達三年多時間裏,她焦慮不安,患得患失,比前十年的孤苦等待更受煎熬。元生按月匯錢來,有時也有衣物包裹,袖邊、褲腳內縫了些金飾,這些都支撐着文娟一步步向前走,尤其是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令一家老小沒有遭受飢餓的傷害,還稍有能力幫助族人。

  不論酷暑還是寒冬,文娟總是等母親和兒子睡下後,獨自坐在樓上,鋼筆尖落在紙上發出「沙沙」聲響,伴着她微弱的抽泣。元生是她經濟、精神的依靠,她常常寫信向他訴說一切,魚雁往返,助他們夫妻溝通,重拾溫情。

  文娟的申請需經一級級政府部門審批,關關有卡,卡卡難闖。鄉長阿哥升官後離開了本鄉,但幸虧他仍有暗中協助,當然,還有另一些好人,他們心存良知,可憐文娟母子孤苦十幾年,終肯鬆手放她一馬,蓋下一個個圖章印跡。

  一天凌晨,文娟聽到敲門聲,立即起床去開門,見到父親回來了,他抖抖索索地說:「給你,這是出國證!」文娟睜大眼睛尋找,卻什麼也沒看見,突然一聲雞鳴,父親瞬間消失,文娟失望地哭醒了,原來剛才是在夢中。

  母親說這是個好夢,你父親來報喜了,文娟將信將疑。誰知夢境真會成真呢?到了下午,便有人來通知文娟,她的出國申請批准了,文娟跪到父親遺像前,垂淚不止。

  文娟安頓好母親,告別故鄉,攜兒登船進城,轉乘火車抵達上海,從上海再轉乘火車赴廣州,元生在那裏等他們。

  夫妻十三年後再見,悲喜無從說起。外形上,二人變化最大的是容顏,元生原本就高大,眼前更是長身玉立,神采奕奕,文娟雖也只是三十幾歲的人,卻憔悴蒼老,相形見絀。兩人內心的改變,就更不必說。幸好,情義失而復得,文娟苦盡甘來。

  滄海桑田,命運改變生活。相士說文娟有旺夫之命,也確實,她的到來令元生的生意愈發好起來,成了位大老闆。文娟又生下兩個孩子,身心慢慢復原,富態而漂亮,眼睛也得到治療,視力改善,一家人幸福美滿。

  ‧亞碧,香港資深傳媒人,做過編輯、記者、專欄作家,現為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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