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宮鬥劇令煲劇人產生強烈代入感，但遵循的依然是鬥爭哲學\香港無綫電視供圖
近期引起全城熱話、正在香港無綫電視台播出的《延禧攻略》女主角魏瓔珞對乾隆帝說：「女子打一出生就被拘於一方天地，從一個籠子到另一個籠子。」現於騰訊視頻播出的《如懿傳》女主角如懿因遭人誣陷謀害皇子而被打入冷宮。這兩部乾隆朝清宮故事，輪番上演着後宮諸人如何從良善者，變成深諳後宮生存之道的心機女，繼而度過蒼涼一生。戲外的觀眾，也不自覺代入贏家一方，體驗以暴制暴的快感，但隨後收穫到的只剩一片虛無。\劉 毅 徐小惠
縱觀內地電視劇發展，宮鬥劇都是當中收視率最高的一種劇集類型，每一次播出，總能「偷走」煲劇人的時間，正如《延禧攻略》甫在香港播出首周即超過一百七十萬觀眾觀看，就連筆者最近在茶餐廳食飯，都聽到食客大叔的爭相討論，劇集火熱程度由此可窺一二。
然而，不論是《延禧攻略》，還是《如懿傳》，都有同一個敘事框架─一眾如花似玉的女人，圍繞一個男性，在逼仄的空間進行人性交鋒，既有愛情的撕心裂肺，亦有陰險狡詐的後宮算計，但內核始終是一個弱女子如何打敗所有競爭者，取得整場以男性為主導的宮鬥的最終贏家。由此產生的激烈戲劇衝突，再加上現代觀眾呼喚成功的心理，代入劇情的同時還要給劇集打上一個「勵志」的標籤。然而，不論是一路依靠主角光環完成升級打怪的魏瓔珞（吳謹言飾），還是坐困婚姻圍城的烏拉那拉．如懿（周迅飾），她們的成功無非來自男性統治者那一點點憐愛。
虛假勵志 人心詭譎
試問，這樣基於父權機制上的女性成長故事，是真的勵志故事嚒？她們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浪漫的愛情追求被消解於層層內院中，人性中善的一面被掩埋。觀眾追看宮鬥劇，除卻尋找情感宣泄口，沉浸在虛擬的強者邏輯當中，還可以看着別人大家庭的婦女鬥爭，嘗試將思維放空，尋找游離於日常冗雜之外的觀賞刺激。
二○一一年，鄭曉龍執導《甄嬛傳》紅遍大江南北。時隔七年，今年再播兩部清宮劇《延禧攻略》和《如懿傳》，此類宣揚由女性爭風吃醋引發的鬥爭悲劇，以「強權即真理」邏輯貫穿始終的宮鬥劇，依然能引起收視狂潮，實在讓人大跌眼鏡。唯一不同的是，主角一派也會用愈來愈狠毒的方式反擊惡妃，無師自通地掌握後宮生存法則，《延禧攻略》的魏瓔珞、《如懿傳》的珂里葉特．海蘭（張鈞甯飾）都屬此列，就算如《延禧攻略》嫻妃（佘詩曼飾）一般不願爭寵的正直女性，也被仇恨扭曲成了不折不扣的奸妃。
凡上文種種，讓煲劇人直觀感受到，女性生存在一個無法自主的世界中，內心「異化」全過程。何以保命？唯有禍水東引；何以保護重要之人？唯有摒棄良善。雖然她們各有理由，有的是為生存，有的是顧及全家人安危，有的是為兒子謀儲君之位，有的是因別人謀害自己而反擊，但這樣人人自危，彰顯惡毒人性的宮廷劇橋段，既無史實依託，亦不是現代人應有的正確價值觀導向。
一眾困在深宮的女性，承受父權社會、他人陷害的雙重壓迫，吟誦「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小主，轉瞬就可變作蛇蠍婦人。固然，人們不喜歡看不斷忍讓的「白蓮花」女主故事，希望主角們反擊惡勢力。但所有的反擊都建構在帝王掌控下，故不論女人如何抉擇，潔身自好抑或同流合污，堅決反抗抑或息事寧人，頭上都架着「君要妾死妾不得不死」、「開罪帝王就要暴屍荒野」的兩把刀，就算懲治加害者，又有何意義？這場人性博弈，沒有真正贏家，只有無限算計。即使如魏瓔珞一樣充滿女性主義反思、與後宮規矩格格不入的「闖入者」，最終都變成懂得審時度勢、討皇太后歡心、收起鋒芒的小主。有人把《延禧攻略》中魏瓔珞講過的「金句」截取下來，視為職場生存指南，但充斥着謊言的後宮故事，真的能為現代人帶來啟示嚒？畢竟，行苦肉計，給自己下砒霜；害他人墮胎，謀害他人兒女；扮可憐，指使僕人誣陷主子的宮鬥伎倆，不僅上不到台面，且早已不符合現代觀眾審美取向。
處境可悲 女性互助
帝王家可謂濃縮一切民間家庭矛盾，並因為有皇權引導，而令一切矛盾被誇張到極致，遵循的則是尊／卑、貴／賤等封建制度綱常，是故在宮鬥劇中，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皇太后，正如戴錦華在《浮出歷史地表》一書形容是「代行父權之母」─母親作為肉身之父缺席之際的、年長的、父權功能的執行者。這一形象在正熱播的兩部清宮劇中都很明顯，《延禧攻略》中的皇太后（宋春麗飾）給乾隆（聶遠飾）施壓，逼他處死繼后的無辜父親，《如懿傳》中的皇太后甄嬛（鄔君梅飾）為防止乾隆（霍建華飾）寵妃坐大，送給兩個兒媳毒手鐲，令她們不能生育。皇太后已經從被害者轉型做加害者，成為父權制的直接受益者和衛道者。其實，她們的處境比港劇《平安谷之詭谷傳說》中的女性更可悲，看上去風光無限，實則蘊含更深層的悲哀。
相比較以往清宮劇，《延禧攻略》和《如懿傳》也有一定的突破。如《延禧攻略》中的富察皇后（秦嵐飾），就是一個很特別的存在。她不僅不參與宮鬥，還成了魏瓔珞的庇護傘；《如懿傳》中的如懿為救海蘭不惜以身犯險。此類女性之間的守望互助，令宮鬥劇中被壓迫的「她者」有了除算計他人、被他人算計之外的另一種出路，傳遞出些許溫暖。《如懿傳》中的乾隆帝面對如懿去冷宮前的辭行，悟出比之為皇子時期，其實帝王處境更難，更加身不由己。然而，這點有意義的宮鬥反思，最終卻未有展開討論，反被女人之間的墮胎手法、鶯鶯燕燕的邀寵技巧所淹沒。
所以說，不管是《延禧攻略》，還是《如懿傳》，儘管充滿女性主義語境，也並非一部女性主義電視劇。所有人從頭到尾都沉浸在封建皇權的遊戲規則中而無法自拔，女主角放棄質疑，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做了貴妃，甚至是皇位繼承人的母親，實現人生逆襲，觀眾當然看得過癮。可除了看劇中人鬥得慘烈，嘆一句父權制度對女人的戕害，又會有怎樣的領悟？看劇雖只是一種娛樂休閒，不必較真，但一部可堪回味的古裝劇，怎能只有一個「爽」字？
（下期「全民煲劇」將於九月二十三日刊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