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人有一種觀念:男人必須愛江山,不能兒女情長,否則,就是沒出息。其實,江山、美人,有時未必那麼矛盾。
當年的項羽攻城略地、萬軍來歸,那是何等威風,可人家對虞姬始終情深意長。被圍垓下(今安徽靈璧縣南)時,四面是韓信讓人編排的動搖軍心的楚歌,字字血,聲聲淚,將士逃亡不斷,然而,項羽此時最牽掛的不是霸業,不是個人的安危,而是虞姬的歸宿,他一邊喝酒,一邊唱:「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虞姬也善解人意,她當即和了一首歌,此歌《史記》沒有記載,《史記》之前的《楚漢春秋》裏卻有收錄,那就是:「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和歌之後,遂自刎。項羽接着突圍,至烏江邊,慮不得脫,也走了虞姬的路。
項羽英雄一世,對他頻送秋波的女人比春天的苔蘚還多,但他對心愛的虞姬依然不離不棄。哪怕是最後關頭,不得不相別,充滿的仍然是不捨與憐惜。正是這種不捨與憐惜,使人看到項羽英雄豪氣之外的另一面。
五代十國時期吳越國的創立者錢鏐(八五二年─九三二年)更是一個懂愛的人。唐末,錢鏐隨董昌起兵,抵禦亂軍,維護家鄉的秩序,被朝廷封為鎮海軍節度使。後來,他的前上司董昌叛唐稱帝,錢鏐屢次前往勸說,董昌不聽,錢鏐受詔討伐,將其徹底消滅,又被加封為鎮東軍節度使,慢慢佔據以杭州為中心的兩浙十三州,先後被中原王朝(唐朝、後梁、後唐)封為越王、吳王、吳越王、吳越國王。錢鏐在位期間很有作為。大力發展生產,所轄區域漁鹽桑蠶之利甲於江南。愛護知識分子,一時之間人才濟濟。徵用民工,修築錢塘江捍海石塘,保護耕地。在太湖流域,大力建造堰閘,旱時攔水,洪水排澇。鼓勵墾田,做到了「境內無棄田」。
不過,我最欣賞的還是錢鏐對原配夫人戴氏王妃的情深意重。戴氏本是橫溪郎碧村的一個普通農家姑娘。嫁給錢鏐,與他風一程雨一程,吃盡苦頭,但她從未抱怨,賢淑至極。錢鏐後來做了吳越王,有了穩定的地盤,生活變得安逸了。此時的戴氏非常想做個「乖乖女」,在父母跟前及時盡孝,她每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段時間。錢鏐特別在乎這個糟糠之妻。戴氏回娘家時間稍久一點,他便會帶信給她,有時是單純的問候,有時是傾訴自己的思念,自然也有催促之意。當時從臨安到郎碧必須翻爬一座山嶺,一面是陡峭的山峰,一面是湍急的河流,十分危險。錢鏐怕戴氏夫人出行時轎輿不安全,專門撥出銀子,派人鋪石修路,路旁加設欄杆。某年,戴妃又去了郎碧娘家。錢鏐在臨安料理政事之餘,走出宮門,看到鳳凰山腳、西湖堤岸早是桃紅柳綠、芳草淒淒,想起自己與戴氏夫人已多日不見,心中頓生思念。回宮之後,他提筆寫了一封短信,話不多,情卻纏綿,其中有這麼一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真的是世上最美的情話。「陌上花開」,是說歸來的季節挺好了,小路上花開正艷,風光宜人,多有詩意啊!然而,戴氏去娘家也有自己的理由,早年的隨夫漂泊,讓父母擔驚不少,身為女兒,她前幾年缺的就是對雙親的陪伴,所以,如今歸來也不必特別着急,放在心上、當個事就行了,早幾天晚幾日不要緊。這裏有催促,有體諒,有牽掛,有深深的思念,倘非相濡以沫、心心相印,誰能寫出這短短的九個字呢?
世間的愛有兩種,一種是向外面的人顯擺誰比誰更強悍的,一種是像項羽與錢鏐一樣,希望讓對方盡情享用自己的百結柔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