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大了，記性差了，往往一轉身就會忘了剛被介紹的新朋友姓名，可奇怪的是，夜半無眠，一些點頭之交的故人故事卻會油然浮現，栩栩如生。
這日，想起的是左老師。
左老師是左宗棠的孫女。我度過青少年時代的那條小巷，曾經是她家的宅院，從前巷名就叫左文相祠。有着那樣的一位祖父，左老師的境遇自然好不了。我們從來沒見過她的丈夫，據說在勞改農場。她獨自帶着四個兒女住在巷子裏最破的八號院。所幸她還有份正式工作，是小學教師。
不過「文革」一來，她自然首當其衝，被打成牛鬼蛇神慘遭批鬥，四個兒女都被趕去廣闊天地「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然而畢竟是將門之後，虎死不倒威。左老師倒霉一至於此，走起路來仍然挺胸直背。她個子高，人又瘦，在我眼裏就像女版唐吉訶德，在街道治安主任眼裏則是：氣焰囂張。
一天，傳來消息：左老師自絕於人民，自殺未遂。她那「囂張氣焰」怎會突然垮掉、出此下策呢？是個至今未解的謎。我們看到的是，幾個月以後，左老師又在巷子裏出現，仍然挺胸直背，仍然「氣焰囂張」，只是更加瘦了，瘦得成了典故。多年後一位小巷故人碰到我，還這樣驚呼：「你瘦得跟左老師一樣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