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老孫退休後，怎樣榮升成孫經理的嗎？

　　話要從同學聚會說起。

　　大學後四散的老同學，要不是聚會，誰都沒想到居然有七八位都住在同一個屋邨裏。大家情緒都很高漲，決定最少三個月茶敘一次；這樣，差不多一兩年過去了，老同學能聯絡到的，差不多次次都到，就是老孫參加了一次聚會之後，再也不見他的影蹤。

　　茶敘進行中，大家猜測和議論紛紛起來。語氣充滿了關切、疑惑和不安。

　　「阿豪，你是召集人，打電話給老孫，他怎麼說？」阿寶問。

　　「都要打好幾次電話才找到他，不是說忙，就說有事，看來一定出了什麼狀況？不然不會那樣每次聚會都缺席。」阿豪說。

　　既然他也同住一個區，商量之下，我們決定對他搞突然襲擊，到他家看個究竟。我和三個老同學半小時後就抵達他府上。

　　按鈴，開門的是很陌生的臉孔。

　　「孫先生在嗎？」

　　「你說的是孫經理嗎？」

　　阿豪說，「他早就退休快十年了，不上班了。以前也沒當過經理。」

　　阿豪取出手機，將聚會相片中的老孫頭像放到最大，說，「我們找這個人！」

　　開門者仔細看了看說，「沒錯，就是他，整個大廈左右鄰居上下住客都叫他孫經理的，搬離這裏快一年了。我是這裏的新屋主。」

　　經過千辛萬苦，我們搭三個站的車，到了他的新居。

　　按鈴。開門的是老孫的太太。她熱情地引進我們，告訴我們老孫剛剛帶孫女孫子出門了。從交談中我們才知道為了方便協助照顧孫兒孫女，他們搬來這裏快一年了。兩個女兒成家後，都住在這一區。長女生了四個，都是孫女；次女生了一男一女雙胞胎。目前六個外孫大小從襁褓中幾個月大的幼嬰到四歲多不等。孫太太嘆息道，「這是我們的命啊，帶了第二代不行，還要帶第三代！」

　　孫太太招呼我們進房看，但見大床上，躺着兩個一大一小的嬰孩，睡得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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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孫家，在大廈與大廈之間的小徑上，竟然遇見老孫走來，但見他身前蹦蹦跳跳着一個約三歲大的女孩，右手牽着一個稍小的男孩，再看看他胸前，一個約才滿周歲的嬰兒坐在吊袋裏熟睡，背上還背着一個年齡和胸前那個相仿的嬰孩哩。我們幾位將他團團圍住，驚訝地望着個子不大的老孫，渾身被孫輩纏繞住。

　　「叫叔公、叫叔公！叫！叫姨婆，叫！」

　　走着的小男女孩伶俐活潑地叫。

　　老孫說，「看到了吧，你們？知道我在忙什麼了吧，不會責怪我為什麼好幾次班級老同學聚會無法參加了吧！」

　　「女兒家裏沒請工人嗎？」

　　「她們都是雙職工，都請了個女傭，但女傭也不是三頭六臂，哪裏顧得來？今天輪到她們去買菜，晚上長女家還宴客，女傭都要大煮特煮，我和老伴就變成了全日制的了，幾乎一腳踢！平時縱然不是為六個洗，至少也洗兩三個的！」老孫解除我們的疑問，又神秘地笑笑問我們：「下午我家有特殊演出，想來看看嗎？」

　　其他同學有事都先走了，唯獨我對老孫充滿了好奇，正好沒什麼事，我告訴老孫約四點半會準時到他的家，看他所說的特殊演出。我在外面閒逛了好一會，想到老孫退休後，依然要為照顧孫兒們忙碌，有點替他不值，但沒想到他倒沒有什麼牢騷，反而好像樂在其中似的。

　　四時半，我再度上他家，孫太太開門，我看到客廳放置着一個紅色大浴盆，孫家公婆倆正在忙着為四個孫女一個孫子洗澡，說最大的會自己洗了。我趨近，坐在一張小板櫈上，看着老孫左右開弓，右手掌攤開，將男嬰的小頭顱托住，左手掌為嬰孩洗擦頭髮，白色洗浴泡沫抹得嬰孩一頭都是。老孫以膝頭襯住嬰孩，那嬰孩很安靜地讓他慢慢以水揉擦，直至乾淨，始終很享受的樣子。孫太太不斷地往澡盆添加溫水，協助戽水往嬰孩肚腹潑。因動作比較生硬，老孫多次更正她，最後，他讓孫太太捉住嬰孩兩肋，由他往嬰孩身上倒點香液，慢慢抹遍全身，洗得乾乾淨淨，又很快將一個準備好的大毛巾，將一個白白嫩嫩胖嘟嘟的嬰兒小身體包了起來，襁褓中的嬰孩竟然對老孫呈現笑容。孫太太接過，抱到房間裏去了。接着，老孫又依樣畫葫蘆地為其他幾個逐一洗了澡。

　　至此，我對老孫的嫻熟手勢總算大開眼界，當然，更為大開眼界的是，當老孫從房間走出來示意我入房看看，我走進去，放眼看去，但見一個大床上，躺着五個從兩歲大到幾個月大的嬰孩時，真無法不感動。那個三歲大的女孩則穿着內褲、赤裸上身怯怯地望着我這個陌生的叔公。

　　我為老孫大力點讚，說，「你老兄都可以做月嫂了！」

　　老孫說，「那當然，不是開玩笑的，我這個月叔無價哩。」

　　「怎麼學會這些的？」我好奇地問。

　　老孫說，「說來話長。四十幾年前我結婚後先後有了兩個女兒，不久母親病危，知道來日無多，擔心媳婦做家務太勞累，教導我無論如何都要學會替小女嬰洗澡，就示範幾次，手把手教我，直到我學會了。可惜我還沒退休時，兩個女兒上班忙，沒有教會她們，孫子就一個一個生下來。可以說，兩個女兒小時候、六個孫女孫子，都是我為他們洗的澡！」

　　傍晚時分，長女夫婦來接走四個小兒女，接着次女帶着女傭來接走一對雙胞胎。她們都好意地要爸媽到大女兒家中一道吃晚餐，但老孫老兩口搖搖頭婉謝了。說雪櫃裏還有酒樓打包回來的飯菜，心領了，不去了。

　　看看時間還早，我約了老孫夫婦到家居附近的一家新開咖啡館喝咖啡。他們欣然同意。在咖啡館，老孫手機很忙碌，不斷有電話進來。一忽兒最大的孫女說想念公公，要過來他們家睡，一會兒長女打電話來，說女兒好像低燒了，一會兒……

　　老孫說，「明白了吧？為什麼我被稱為『孫』經理了？」

　　又說，「明白了吧，此孫的意思比那個姓氏的孫大啊！」

　　．東瑞

　　原名黃東濤，香港作家，出版人。代表作有《雪夜翻牆說愛你》、《暗角》、《迷城》、《小站》、《轉角照相館》等單行本138種，曾獲得第六屆小小說金麻雀獎、小小說創作終身成就獎、世界華文微型小說傑出貢獻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