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桌上擺着一個木雕女子半身像，濃密的黑髮兩邊垂下，鋪於雙肩。這是一尊「防脫髮娘娘」。顧名思義，供奉者可護得頭髮周全。

　　在民間，「娘娘」這個詞大抵用於兩處。一是皇帝的女人，一是神化的女子。兩者的共同點是擁有某種主宰凡俗生靈的權力。民間信仰裏的「娘娘」各管一攤，比如生育、天花、眼疾，都是百姓生活躲不開又控不住的事。我老家小鎮被京杭運河一分為二，習稱水南、水北。南宋時便有「水南娘娘」的廟，有沒有「水北娘娘」，記不清了，估計也是有過的。老鄉定期或不定期地去找娘娘說些有的沒的，她是永不厭煩的傾聽者，也不傳閒話，讓人放心。

　　防脫髮娘娘，於史有據否，我不清楚。但頭髮在中國文化裏長期扮演重要角色。

　　古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得隨意毀損。吾鄉至今有守喪不理髮的習俗。有時頭髮與腦袋互相替代，去髮代表謝罪；有時頭髮和腦袋真的二選一，比如清兵入關時。頭髮也能當作私定終身的信物，絞下一縷，以示忠貞。我想，這多半因為人身上如韮菜般割了還長的，只有頭髮與指甲，而指甲顯然不如頭髮這般飄逸可掬，缺少把玩之味。在民間，頭髮與巫蠱相聯繫。《金瓶梅》裏西門慶不惜強奪潘金蓮的頭髮，拿去向新歡獻媚，任其踩在腳下。近代科學昌明，加於頭髮的想像漸次剝去，民俗學家江紹原曾寫《髮鬚爪》一書，為頭髮辯誣甚力。

　　到了今天，關於頭髮的老迷思尚未盡褪，新迷思又在萌生。據說從腦袋植被狀況，可探知人的身心健康。「防脫髮娘娘」的「說明書」中就說「頭髮生生不息，生命力旺盛的代表」，這有多少科學性，不得而知。不過，髮量之多少，真是許多人焦慮的頭等大事。「防脫髮娘娘」正是假借民間信仰外殼的現代文創遊戲。娘娘的供奉人，未必真信神力，釋放壓力，緩解焦慮罷了。

逢周一、三、五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