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讀書年代，沒有智能手機，也沒有豐富的網絡生活。熄燈後的卧談便是極好的消遣。

　　記得有位同學誇口對流行歌曲無所不曉，大家就要他盡數唱來。為節約時間、降低難度，凡能唱出一句，就算他通曉一首。於是，他款款開唱，果是行家，句句不絕，連綿不斷，聽者無不佩服，公議上「歌王」之號，異議者雲，畢竟只是一句，需在歌王前加一限定才好，最終賀號「一句歌王」。此舉後來被其他宿舍仿效，「一句詩王」、「一句詞王」紛紛加冕。或許因為有此經歷，後來我看唱歌、背詩的綜藝節目，總會有似曾相識之感。

　　當然，現在的綜藝節目藏龍卧虎，明爭暗鬥，可不是「一句」能蒙混過關的。真以「一句」取勝的，是各類短視頻。打開抖音或別的短視頻軟件，秀才藝的不少，不管是唱一段，跳一段，還是扭一段，武一段，短的只有十幾秒，長的大多幾分鐘。抖音神曲多，容易被洗腦，但盤旋在腦中的，幾乎沒有完整的旋律、歌詞或故事，往往只有「一句」，如「零零後的同學，不會說方言」或者「來根華子」，伴隨着一兩個手勢或身段。

　　我想，這是一種隨着短視頻興盛而來的「碎片化」文藝樣態。「碎片化」這個詞似乎自帶貶義，讓人想到殘缺、破裂。而我們的文化偏好推崇的是完整、團圓，不自覺地牴觸殘缺、破碎。即便奇石要「瘦皺透漏」，古樹講究虬曲盤結，也很少與殘、碎掛鈎。偶有文人能參悟碎片之意趣，也難推廣到眾生之中。說到當下好些「碎片化」文藝，確是把完整的作品打碎而不是濃縮後撿出的某一片，這當然有問題，比如缺乏完整敘事，無法表達複雜的藝術結構，難以承載雋永、深沉的思想。不過，「碎」意味着短，也就意味着易學易演，多少降低了文藝的門檻，讓有才藝的人有了自己的舞台。如此想來，不妨給「一句歌王」們的表演改個中性些的名字，叫它「短文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