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舍的作品裏，《牛天賜傳》算不上一線，格局和深度都夠不到《四世同堂》和《茶館》的水準。這是老舍一九三四年在濟南教書時，應《論語》半月刊特約連載而寫的。按他自己說，既要顧到故事的連續，又須處處輕鬆招笑，所以等於「是向詩神伸手乞要小錢，不是創作」。

　　第一次讀《牛天賜傳》還是二十年前，那時更多的是被語言吸引。這是一本很「老舍」的小說。自己筆拙，很難準確表達老舍語言的魅力。如果硬要具象化的話，就好比北京四合院裏金魚缸裏的水紋，沾着清晨露珠的石榴花，賣菜挑子上頂花帶刺的嫩黃瓜，一牙一牙擺在案板上的脆沙瓤冰鎮西瓜。總是那麼精緻、爽利、清新，而且帶着城牆磚的那股略略的古舊氣味。

　　如今奔四的年紀，重讀《牛天賜傳》，幽默輕鬆的筆觸中更多感受到人生況味。某種程度上，很像周星馳式笑中帶淚的喜劇。小說主人公牛天賜，被一對年老無子、家境富裕的夫妻收養，從小嬌生慣養，結果游手好閒，趕潮流跟着街頭鬧事，附庸風雅參加詩社，被裹挾，被欺騙，到頭來一事無成。父母死後，家道中落，才開始反省自己的渾渾噩噩。

　　最近再讀時，被其中一個詞勾起了感觸──「鬧學生」。小說裏的人們造出了這個詞，「和鬧義和團，鬧鬼子，鬧大兵的鬧是一個字」。牛天賜們不務學業，天天在街頭打倒這個、打倒那個，辯論、奔跑，他們感到有趣、自傲，想像着自己的偉大，「這才是生命！不受家庭的束管，敢反抗，所談的是世界，國家，社會」，「老人們越瞪眼，他們越起勁」。

　　而最終，虛度揮霍的光陰，給牛天賜上了沉重一課。老舍的筆觸是溫情的，他給了牛天賜一個希望，在父親故交的幫助下，踏上了奔向遠方的火車。聯想到眼下時局，「鬧學生」三字真的讓人心痛。而且，會像牛天賜這樣好運氣又懂得迷途知返的人，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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