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屯的老高頭，在門前的菜地裏種上了一片葉子囂張的蓖麻。又在門前的另一塊菜地，種上了高調張揚的向日葵。房後的兩塊菜地，他種了黏玉米和芸豆。他用樹枝為芸豆搭起了高高的架子，芸豆像淘氣的小孩，順着木桿就爬上去了，並且把細小的紫花開在木桿的頂端。等這些高桿作物都長大了，老高頭家的房子都被淹沒看不見了。

　　全屯沒有誰家像老高家這樣種菜。人家都種些土豆、茄子、辣椒、白菜、菠菜、芥菜、地瓜……沒人把向日葵種一大片，一般都是在地邊種幾棵。那蓖麻就更沒人種。大家都沒見過蓖麻，不知那東西是糧食還是蔬菜。

　　老高頭這樣種菜是有理由的：他的大兒子高配賢，去年秋天當上了空軍！當上了飛行員！山溝裏誰家孩子能當個陸軍，都全家光榮得不行了。而老高家大兒子當的是空軍，飛行員。連老高家的祖墳都冒清氣了。

　　晚飯後，老高頭都要穿上兒子從部隊上給他寄回的一套空軍地勤的軍裝，背着手在村街上走一走。一邊走一邊解答村民的疑問：為什麼種蓖麻？他總是漫不經心地說：兒子配賢的部隊上用。村民繼續問：配賢的部隊上為啥要用蓖麻？老高頭就說：蓖麻練成油，兒子開的飛機上用。汽車用汽油，飛機用蓖麻油。

　　每當村子上空有飛機飛過，高配賢的妹妹就會一邊跑一邊喊：我哥！我哥！屯裏的小孩大人都會駐足仰頭目送高配賢開着飛機遠去。

　　幾年之後，老高頭的兒子突然轉業了，在縣城的供銷社當了一名普通職工。每天騎個自行車往返於供銷社和家之間。村裏人都狐疑：飛行員怎麼能轉業？國家培養出個飛行員多不容易？回來在供銷社賣糖果，這不大材小用嗎？終於又傳來了可靠消息，說老高頭的兒子高配賢並不是飛行員，只是個空軍地勤。他從來就沒飛上過祖國的藍天。從此，老高家再不種高桿作物，在門前的菜地裏，老高頭種下了一大片謙卑的土豆。

　　這件事發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東北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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