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食記者揮手招來一個黑衣女孩，點了三盤水牛雞翼和二千六百七十三個微笑。女孩只給他一個笑便離去，不知有沒有氣惱──想必多少。「學麥當勞在餐牌上寫什麼笑容免費，俗氣又虛偽。應該調查笑不夠數會否違反商品說明條例。好一家資本主義偽Pizza店！」我點頭。人生總會有許多無奈的場合，你只能點頭。他又說：「你那家『前公司』，最少告訴我一件事。」

　　我停止點頭，定睛看他。「你什麼也賣不出去是吧。」「怎知道？」「又不是慈善機構，詐騙公司耶。零售業績還可以賴着不走，不覺得很奇怪？」「我也是敬業樂業的嘛。」「敬業樂業是一個資產階級概念。工人的話誰管你，哭着生產和笑着生產是同一回事，沒有生產才是另一回事。」我默然。「因為那是煙幕。旅遊套票是保險騙局的煙幕，但騙局本身也是個煙幕。你知道自己在替誰打工？」默然。他說出一個名字。印象中在某周刊一則黑幫報道見過，不記得是人斬他還是他斬人。驚訝是有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而已。畢竟是詐騙公司，就算不知道老闆是誰，最少也知道不可能是德蘭修女。這我也是心裏有數的。

　　「如你所見，我知道得遠比你少。」我說。「我只是個打工的而已，等於土撥鼠，你抓住牠問動物園怎樣運作，辦公室男女平權如何，只會白費心機。」「訪問。」他一口把水喝乾。「只有記者調查成不了報道。要有訪問。不需要你爆出驚天大黑幕，講經驗就行。」「每日三餐有照料員送來蘿蔔和蘋果，閒來無事挖土。這就是土撥鼠的全部。」「你的同事─彈琴的對吧─也是什麼都不知道。她人那樣傻，有無可能被要求做犯法的事還懵然不知？你不是說要為她着想嗎？」女孩把三盤水牛雞翼送上。我這輩子從沒見過那麼多水牛雞翼，多得簡直可以搞革命。「考慮看看。」我嘆口氣。「可以說我這邊的事了嗎？」他執起一隻雞翼就咬，水牛汁沾了一鬍子。「可以。對我來說，那也是我的事。」

（說故事的人之二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