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求安靜、安穩,早已成為都市人的重要課題。有人以冥想尋求安靜,有人以運動尋求專注,對於讀者如我們,當然是在閱讀中尋求安靜。
對我來說,有一類文學,特別有讓我安靜下來的力量,例如,十七世紀江戶時代的俳諧師松尾芭蕉的俳句。出生於伊賀縣的松尾芭蕉,崇拜唐代詩人李白,因此曾經署名「桃青」,以桃青與李白對偶,好比未成熟的青桃,對應豐碩的白李。
有趣的是,松尾芭蕉的俳句,沒有絲毫像李白詩句一般的激情,倒是安安靜靜的,像落花掉落流水的一刻。例如,他寫道:
閑寂古池
青蛙躍入
水聲響
按照俳句十七個日文音與三行行文的嚴格要求,松尾芭蕉寫出了一幅又一幅安於自然的畫面。他又寫道:
秋日黃昏
此路
無行人
看似簡簡單單的三行字,卻寫出了實實在在的氣氛。我曾經在寫作堂跟學生分享松尾芭蕉的俳句,而聰明的讀者如你,必定想到他們的反應:「真無聊呢!」、「小學生也寫得出」、「這也算文學嗎?」、「這有什麼值得欣賞的?」。而我必須承認,我這班學生所值得欣賞的正是他們的誠實,但這種認知的落差來自什麼原因呢?
我懷疑,落差,就在於學生們誤以為那看似簡簡單單的句子是真的是簡簡單單寫來的,他們不知道看似簡簡單單才是並不簡單的真功夫。因此,我鼓勵他們以「五─七─五」三行十七個字的漢俳規格(暫且不論平仄),試一試描述當時課室的情景。四十分鐘過去,沒有多少學生寫成讓自己滿意的十七個字,但,他們表示,他們在書寫的期間,忽然讀懂了松尾芭蕉的俳句之美。何解呢?
這是因為他們終於體會到寫俳句之難嗎?不是,而是當我們願意靜下來,我們才能見到安靜的美好。學生們不是在體驗困難之中看見美,相反,他們因為專注於當下的體驗而得到了平靜,而在平靜之中,他們終於與俳句的美共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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