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興趣是散步。我也喜歡看夜景。

　　曾經認真思考這兩者的關係，得出的首個結論是，它們不可混為一談。一如Mark Rothko所言，大畫與小畫是兩回事。小畫是總結某事物的經驗，而大畫則是經驗某事物本身。

　　對我來說，夜景就是小畫，散步就是大畫。確實是兩回事吧？

　　不過與此同時，它們也是同一回事。小畫與大畫都是畫，最少不是按摩膏和哥倫布。如是我發現，大凡可以分成兩類的東西，必然也是同類。男和女是人，石斑和鱈魚是魚……只要你能夠，好像學能測驗那樣，找出它們的共通點。

　　這麼着，散步和看夜景的共通點又是什麼？中五會考那年，我常常玩一隻叫做《模擬城市》的遊戲。顧名思義，就是在巨大到不會存在土地問題的地方，規劃住宅、工廠、商廈，鋪設電纜、水道、公路，吸引他鄉的人前來展開新生活。

　　我喜歡俯瞰模擬城市入夜後的景色。在「石屎森林」間，焦急趕往何處的車輛變成一個個小光點，或明或暗或移動，儼如各自抱持獨立意志的螢火蟲。然而我也喜歡切換到第一身視角。按下選單上的圖示，我便親身來到模擬城市。遊走於大街小巷，我看見在咖啡店打工的黑人少女，下班後去馬路對面的巴士站等車。西裝骨骨的男人，揮汗如雨的工人。三個醫生從醫院走出去。一個華人婦女在大街上開中餐館。

　　熒光幕上，他們與我度過人生。準備公開試的大半年間，模擬城市與我同在。會考過後，我找了份推銷長途電話的暑期工，終日在外，沒時間碰電腦。三個月後想再次啟動，不料遊戲竟已壞掉。怎麼也打不開。File corrupted，電腦說。

　　原來世界末日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已悄然降臨，光點也好螢火蟲也好黑人也好華人也罷，統統已成回憶，彷彿一千五百名乘客與鐵達尼號共沉深海，唯獨我一個幸存。

　　如是我便明白：散步和看夜景的共通之處是，我始終與一切人、事、物、信念，無任何關係。一點也沒有。　　 （說故事的人之十三）

　　fb.me/hakyeung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