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紙箱，捧着走回家畢竟困難，所以決定坐電車。

　　電車人不多，我在上層最前排找到兩個空位，與紙箱並排而坐。

　　自幹起這工作以來，我就再沒有在這時間坐過電車。許多燈還亮着，許多人還未睡。我拉開一罐藍冰的拉環，手搭紙箱看燈看人。

　　到站時我想，反正有時間，就這樣坐到終點也不錯，但未到終點又覺得麻煩，結果在家也不是終點站也不是的地方下了車。下車是在車頭，沒有忘記嘟卡。當然司機也不會讓我忘記。

　　捧着紙箱走回家。

　　路上卻又不住想電車。想起幾年前在車上看見一隻咖啡色的熊。人一樣高的熊。當然不是真熊而是人扮的熊。大概是迪士尼為宣傳灰熊山谷而安排的活動。至於為何灰熊山谷會跑出一隻「啡熊」，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灰熊娃娃顏色不吸引而啡熊山谷名字不好聽。電車上，牠興致勃勃地自下層爬上來，雙目瞪圓，露出獠牙，揚起兩隻爪子要人和牠拍照。沒有人和牠拍照。連穿校服的小孩也表現得興味索然。然而牠仍兀自搖擺，儼如為只有牠才能聽見的音樂起舞。直至穿白底衫的老人喝道「滾蛋去」，牠才默然退到最後排坐下。眼睛仍然睜起，嘴巴仍然張開，只有身體一動不動。

　　不是牠的問題。要是回到迪士尼樂園，大人細路肯定會圍着牠團團轉。牠只是在不適合的地方做不適合的事而已。

　　想着便回到家。用鎖匙劃開紙箱，將紀念品扔掉，書放入書架，威士忌收入櫥櫃，外套丟進洗衣機，然後洗澡。

　　洗過澡，抹乾頭髮，將Chick Corea和Hiromi的唱片放入音響，躺在床上用手機看日程表。只有一項日程，就是周末去同事家吃飯。她說她家有部鋼琴，而且是三角鋼琴，佔去她整個家的五分三。她說要用這部琴演奏極慢流的Isaac Albéniz，給我餞行。

　　我卻一個勁兒想，在這麼小的房間彈鋼琴，鄰居不會投訴嗎。就好像不合時宜的啡熊被喝滾蛋一樣。當然我沒有說。

（說故事的人之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