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總得到四月，我們烏喇地間的大地上才會長出綠草。

　　我小的時候，還沒有反季蔬菜。無論你怎麼着急，也得等待春天的到來。那時人還比較老實，沒有能力把自然規律像擺積木一樣隨心所欲。我們整個冬季吃菜窖裏儲存的蔬菜。到春天的時候，我們東北人吃白菜、蘿蔔、土豆，已經吃了幾乎六個月了。六個月，足以使我們和土豆、白菜、蘿蔔結下深仇大恨。

　　清明，我們脫下穿了一個冬天的棉衣——這棉衣也幾乎穿了六個月了。這時候我們和棉衣也有仇了─野地裏的嫩草悄悄地長出來了，我們這些女孩就都從風裏得到了消息。雖然嫩草隱藏在去年的枯草裏，但還是被我們發現了。

　　紅色的柳蒿嫩芽，像小動物，剛一出來，就被我們抓住了；小根蒜確實很像蒜，清洗後嫩白的，水靈靈的，吃起來很辣；千萬不能讓蟄麻菜的葉子碰到你的手背，這種植物能在你的手背上灑下看不見的火苗，而這種有着神奇的自衛能力的菜做湯是很好吃的；薺薺菜很溫和，幾乎沒有特殊的味道，葉子邊一排鋸齒，切碎做餃子餡賊好吃；河芹菜長在小水塘的邊上，能包餃子也能做醬湯，它的味道太霸道了，一般要用大醬來克服它一下；婆婆丁可以蘸醬吃，也可水抄一下涼拌。婆婆丁苦，但清熱解毒，一個冬天吃不上青菜，我們已經上火了，春天吃婆婆丁，就等於吃中藥了……這些野菜已經吃了多少年？這些野菜已經多少年吃不到了？就在我開始懷念野菜的時候，我看到了一本書─《話說烏喇》。裏面有幾篇文章是寫打牲烏喇給清廷的貢品。那些貢品都是給皇上和王公大臣吃的、用的，都應該是稀罕物，是咱布衣草民見不到的。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貢品清單上，我看見了小時候挖的那些野菜的名字：小根蒜、槍頭菜、河芹菜、鵝掌菜、寒蔥……原來皇上也愛吃這些烏喇地間出產的野菜！皇上在皇宮裏，也吃了一個冬天的土豆、白菜、蘿蔔，也吃出仇來了，也在春天迫不及待地要吃綠色的野菜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