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我不明白狗為何重視自己的排泄物。每次，在我清理時，都受到了來自牠的頑強阻擋。

　　在牠的排泄物中，牠尤其珍愛自己的尿液。有時，牠見不能阻止我，會突然用整個身體撲在自己的尿上。出現幾次這種局面後，我先用一隻手拽住牠，另一隻手找到毛巾……

　　─每擦一次尿，都是我們在打一場戰爭。

　　每一次，看起來都是牠輸了，我贏了。─不管牠給予我的反抗多麼激烈，我都艱難地擦了地板，清除了牠的尿液。

　　這種戰爭我們一直在打。讓我疑惑的是牠既然總是輸，為什麼不放棄？這種最後總是導致失敗的戰爭牠怎麼就不厭倦？

　　我以為我贏了──我擦乾淨了地板。可是，牠在我的勝利裏並不沮喪，牠的樣子並不是完全輸了。

　　後來我明白，一條濕毛巾，就算再加上一條乾毛巾，是不能徹底打贏這個戰鬥的。我的勝利是宏觀的；牠的勝利存在於我看不見的地方，隱藏在地板縫中，或以分子的形式漂浮在空氣裏：這就是牠每次都充滿激情地和我戰鬥的原因。牠被牠的勝利滋養着。

　　看來一直是我在慶祝我的勝利；牠在慶祝牠的：我們都贏了。

　　狗是不愛洗澡的。雖然有些狗表現出愛洗澡的樣子，那是為了取悅主人。牠們不願意洗掉自己身上的氣味─氣味是牠們的另一件外衣。這件衣服的作用不是保暖，是安全、自我存在的依據。把一隻狗洗得無色無味或者很香，狗會相當恐慌。你用香皂把牠洗香了，那等於你脫掉了證明牠存在的衣服。牠感到失去自己了，找不到自己了。牠不知道自己還存在不存在，因為存在的依據沒有了。牠不喜歡香氣。香氣和牠不是親戚。香氣不是牠的衣服。香氣不是牠的依據。

　　人對狗的所為，尤其是衛生要求，是很殘酷的。但是，狗不絕望。牠們有辦法找回自己。狗的排泄是有重要意義的。牠們靠排泄物和空間建立可靠的聯繫。

　　牠信心百倍地排出自己的氣味，對抗人強加給他的氣味。任何一隻狗的一生，都是和主人戰鬥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