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之中的客棧，英國來的玉蓮租下三樓的一間，房費每日九十。開門見山。綿延的大山，出客棧約十分鐘腳程，一座古寺。每日清晨，玉蓮洗漱完畢，穿上羽絨服，圍上圍巾，去寺裏她師父的寮房用餐，麥片，用開水緩緩衝泡。

　　上午下午，她去念佛堂誦經，兩部經文，各持誦一回。每日十七時三十分，她準時隨僧侶們上晚課。

　　玉蓮姐來此已有時日，那日我去看她。從成都出發，車行山下，忽然猶豫，山路陡峭。我還是開車上去了。玉蓮於路旁等我。夜裏很冷，電熱毯通宵開着，我們相約次日一早去寺裏上早課。

　　我喜歡寺院每日「開靜」時分的那一聲打板，空空空，把時光一下子敲回到有着無數聖人聖僧的時代，敲開一頁頁貝葉經──那些你看不懂的梵文，敲開《指月錄》、《五燈會元》中的話頭公案，《維摩詰經》裏一回回的「問疾」，也敲醒當下世間萬物，人空空靜靜立於初醒的天地間。

　　六時半上早課，我們早早動身。推開山門，大殿已燈火通明，我們還是錯過那一聲打板了。隨執事引領入位，合十，頂禮，殿裏的鼓點，一陣密似一陣，如隆隆戰鼓，有着盛裝袈裟的老僧舉一爐香而來，法器齊鳴，維那（僧職）的那一聲婉轉舉唱：

　　南─無─，

　　宿於寺外，這是玉蓮姐第一次來上早課，課後的早餐，烙的餅子，一碟泡菜，一碗清粥，玉蓮遇見做飯的同修，她如在俗世，並不知須「止語」：「謝謝您豐盛的早點。」

　　除香客外，相鄰的山民酒肆夥計也會來此，從城裏來開民宿的柯屺，那日誦《金剛經》，玉蓮正捧着《藥師經》、《妙法蓮花經》。是夜，我們盤腿坐在客棧的床上，這位祖籍中國、出生馬來西亞、不隨夫姓、不要英文名，退休前，於英國某大學執教女性主義理論的博士，忽然望向夜空：「『若是女人……以後不復更受女身』，佛家不是講修沒有『分別心』嗎？女兒身，男兒身……」

　　玉蓮姐彷彿並不確定自己在修佛法裏的哪一個法門。她只知道有這門學問，應當去學。一個剛入佛門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