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合的是,這幾個月我一直騎着單車、頂着秋風,挨家逐戶尋找心目中的中餐館。
我的意思是,東京有許多具法蘭西風情的法餐館,推門便令人想起佛像、泰王和四面佛的泰餐館,當然還有日餐館,木門、障子、陶杯,還有穿料理人服的廚師……就連空氣,也彷彿有一股初春賞櫻的香味。
而中餐館呢?也許只是我的問題,但若你問我中餐館有什麼特色,我想那就是無特色。工廠飯堂一樣的桌椅,工廠飯堂一樣的布置。飯菜是好的,片皮鴨與麻婆豆腐不缺,只是總覺得那不是屬於我的地方。
屬於我的地方在哪裏?
十月三十日,天氣反覆,突然下起傾盆雨,我沒帶雨傘,冒雨騎車,來到荒川邊上一家叫做《龍門客棧》的店。店名曾經讓我期待。可惜它不是客棧也沒龍門,仍然只是沒有歷史的人填肚的地方。雜誌架上《少年 JUMP》散亂堆疊,角落的電視正播放棒球賽。沒有客人。
才進門我就後悔。想走,但太大雨。一個白色底衫包裹大肚腩的阿伯正專注在電腦屏幕。我在他面前坐下。
「麻煩給我一杯熱茶。」
他沒回應。我清清喉嚨,以盡量標準的普通話再說一遍:「麻煩你,一杯熱茶。」
「你等等。」他說。仍然沒抬頭的意思。這倒是另一種意義的像「中餐館」,我想。
十分鐘後,我起身,大肚腩阿伯才問我要什麼。
「茶,熱茶。還有白飯和蝦仁炒蛋。」
他神不守舍地走向廚房,交代幾句,又回到電腦前。
等候的時間,我翻出手機,登入facebook,才看到那條已經廣傳的消息。人們在社交媒體留言致哀,回憶那些他們看過的劇集,玩過的遊戲,不眠不休看書的夜。我則記得琴瑟與簫笛之聲……
卻不只是回憶,而是現實。店在播放周華健的歌。人間,寶刀出鞘。
大肚腩阿伯已經不看屏幕,他看天花板,發黃的燈光映在他眼眸,如一幕幕夕陽下的恩怨情仇。於是我有一瞬間覺得,這就是我想要的中餐館。但只是一瞬,隨即又感嘆那樣的世界無論在小說還是現實,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