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讓措娜又給我發來視頻，去年家人，陪奶奶去對面山中觀音廟時所攝。奶奶步履輕快，一支杖，急切趕路的樣子。另一段視頻中，老奶奶轉經，從寺院一角，緩緩轉入鏡頭。高大的轉經筒，放大光明一般金光燦燦。措娜說，每次奶奶見到觀音，都會流淚，會跟觀音菩薩說：不知道明年，還能不能再見到您。

　　老奶奶牙干江，這座寨子最年長者，一百○三歲。丈夫在她七十多歲時過世。她一生養育七子，四個成婚，三個未婚。未婚的一女兩子，加上措娜一家，跟她住在山中。措娜在山下小鎮，開了一間山貨店，她是老奶奶疼惜的孫女。老奶奶的世界極靜極簡，每晨七時醒來，自己穿衣，下床，兒女們為她打水洗臉。早間食物，糌粑半碗，酥油茶一碗。上午，誰空誰送她來村口外的經轉石屋。午餐她愛吃自家醃製的酸菜，愛吃肥肉，土豆。午後不再出門，居家捻珠，誦持，手搖小小轉經筒。何時睡意來，何時眠一會。

　　老人不吃晚餐，喝一點由自家奶牛產的鮮奶，女兒做的酸奶，一點零食——熟瘦肉，一絲一絲撕着吃。黃昏孩子們開始看電視時，老人上床了。看不懂電視，老人只能聽懂祖祖輩輩口口相傳下來、至今依舊沒有文字的山裏話。

　　老人的長壽是一個謎，城裏的攝影家曾專程來拍過她。

　　那日老奶奶由小兒子應勤攙扶，向着轉經小石屋走來，八十三歲的老婆婆柔木措，也在一條高高的小路上踽踽而來。由山石壘築的轉經石屋內，幾幅唐卡，一壁陳年藏曆，牆上幾排念珠（計數之用），一隻轉經筒，幾乎佔據整座石屋空間。門外牆上，有無數用粉筆畫下的十字，密密綿綿，每一個「十」，代表轉經數一千圈。老奶奶牙干江轉經的動作很敏捷，歇在門旁，一念上來，猛然起身，摁住轉經筒的木柄，壓着木柄「轉」。

　　翌日大山裏有人在山下結婚，人們都下山吃酒去了。無人送老奶奶來石屋。柔木措也沒有來。山巒若雁陣恣意飛舞，整座空空山谷，那時，幻若天地間的又一座，「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