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騰沖銀杏村的農家院落。\作者攝
在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橫掃大地後,草萎靡了,樹光禿了,秋雨浸泡着落葉打濕了秋日暖陽也打濕了人們的心情;通常這時節的我們,除了穿上秋衣秋褲對冷空氣最起碼尊重之外,閒暇時還要找點什麼,來燃一燃秋涼帶來的消沉。
通常是去找銀杏樹,可以從十月下旬的東北一路找到十二月上旬的雲南。
「一樹黃金甲,萬枚玉扇生」,在滿眼凋零中,唯銀杏的一樹灼灼,如金般直擊視覺,讓心情不自禁會隨它興喜起來。
銀杏樹又名白果樹、公孫樹,是種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遺樹種,其後輩恐龍都早已滅絕久矣,銀杏樹卻被上天偏愛,歷經千百年世事變遷,躲過一次次滅頂危機,「活化石」般遺留下來。當然,這功勞必須歸屬浙江天目山深處那棵英雄樹,編號001,一棵最古老的野生樹株。驚嘆於它超強悍健康基因,熬光同期物種、天敵以及自己的手足同胞,超長待機,孤身一樹活過了一萬二千歲,成為全世界銀杏樹的老祖宗,命名「五世同堂」,我們看到的其他地方的銀杏樹都是它的後代。
銀杏樹被上天垂愛還在於賦予了它渾身的寶。它的果實,就是市場上賣的白果,煲湯燒菜烘焙碾粉都好吃;葉子則可泡茶能入藥;樹幹不論顏色、質地、光澤還是彈性都屬上乘珍材,是做傢具和雕刻裝飾的高級底料。
上天給銀杏打開一扇窗竟沒有給它關上一扇門,不但渾身是寶,還超高顏值,還越老越好看,那些百年古銀杏樹,樹大如蓋,圓錐樹冠上層層疊疊綴滿葉子;春夏只一棵樹便足以撐起遮天蔽日的綠意,到了秋天則富貴加身,從油油的鵝黃到閃閃的金黃,承擔起秋末冬初最後一抹溫暖。抬眼望過去,只要它在,就是最美;即便由綠轉黃前的一圈焦邊,平添了另一種容顏──似綴上蕾絲的花瓣;即便落葉,別家都是乾枯蜷縮,一派肅殺,銀杏樹的落葉像扇子、像蝴蝶、像舞女的裙襬,帶着一點史前記憶──鴨掌齒,雖躺在地上但決不輸氣色,每片都可以做標本做書籤,做秋天代言。
中國佛教還把銀杏樹認作佛樹,它強大的生命力被佛家崇拜,它渾身是寶的價值輸出正與佛法契合,就連明黃的葉片色澤與佛教主色調都剛好一致;冥冥中玄學妙理上的這份機緣,讓寺廟裏栽種銀杏樹成了標配,而且寺院越古老銀杏樹齡越長。西安觀音禪寺的銀杏王,一千四百歲,是唐朝太宗李世民親手栽種的;日照定林寺的銀杏樹齡達四千年,號稱天下銀杏第一樹;洛陽雲岩寺是世界健力士紀錄認定的古銀杏樹最多的寺院……每當看着一樹金黃掩映下的半面紅磚灰瓦,聽着穿過銀杏厚重的老枝嫩葉傳來的陣陣梵音,都會被這天作之禪意打動。
如果說寺廟裏看銀杏是看一棵或者幾棵的特寫,要想看滿城盡帶黃金甲:遼寧丹東是亞洲國家中擁有百年以上銀杏樹最多的城市,幾乎覆蓋全城;四川成都銀杏是他們的市樹,秋天一到,大街小巷全部淹沒在金黃燦燦中;浙江大岕口村,號稱「世界古銀杏之鄉」,生長着三萬株原生野銀杏,其中百年以上的老樹有二千七百多株。
我最喜歡雲南騰沖銀杏村,一個原始村落,村裏八百多戶人家散落於幾萬株連片古銀杏林裏,村在林中,林在村中,村林在畫中。這裏樹齡三百年以上的古樹有幾百株,歲數最大的銀杏王已六百多歲,全村每年單是銀杏產量就有幾十萬公斤。
我選了有兩棵粗大銀杏樹的院子住下來,等待銀杏黃。白天在村裏周邊轉悠,看樹葉飄落,看遍地金黃,看村民採摘;傍晚回小院,坐在銀杏樹下,聽樹葉和着晚風纏綿的唦唦聲;不時有銀杏葉在眼前劃過,昏暗中泛着亮。主人會炒幾個農家小菜,就地取材搞個銀杏宴,飽滿嫩綠黏糯的銀杏果燉土雞煲,銀杏肉炒百合,烤焙銀杏乾果,沖調銀杏羹,再泡壺銀杏茶;此時銀杏樹下的火盆已旺,圍爐煮茶喝酒煨土豆侃大山,直到火盆變涼。「此間樂,不思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