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森林幽谷。\作者供圖

　　告別是世界上最難的事。心還在，身體卻不得不離開。告別時，check-in的行李是旅行箱，carry-on的行李是揹包，還有一件看不見的寄存行李，放在只有自己心知肚明的地方—那是掛念惦記。這份寄存行李的重量，遠遠大過任何背囊。寄存時間，是長期、永久。

　　所以，飛機火車承載的是看得見的人，它沒辦法承載沉甸甸、肉眼看不見的惦念。

　　告別似有諸多場景—長亭古道，折柳吹笛，執手相看，話別依依。感情總要鋪墊表達足夠，該說的話說了，該流的淚流了……但是，生活中的很多告別，沒有給我們足夠表達感情的機會，往往很倉促—

　　走之前忙着確認機票酒店行程，梳理行李、收拾房間，疫情期間還有更多的囉嗦事……總之，行前太多瑣碎牽扯，令人心神不寧，唯恐掛一漏萬，沒有可以讓人抒情敘話的空隙和氛圍，哪怕叮嚀囑咐，也是簡簡單單。到了機場，又忙着填寫防疫申報表格、辦理登機手續……還是沒有時間。僅有的告別方式，就是安檢口前一個擁抱，一聲珍重，一個轉身揮手。告別這麼濃厚的情感，只付諸短短一瞬間。

　　待一切都踏實後，獨自坐在候機廳，這才有熱淚滾滾而下。此後，漫長的航程又是一番離情別緒的反芻，航程有多長，難過就有多煎熬，淚水就有多綿長……別離是一種遷綿不斷的後遺症。

　　機上的航程地圖如空中鷹眼，Stanford、Carmel、Capitola、Los Altos……精確到block，曾經車行腳踩，如今在衛星圖上一一縮放，從地球的視角俯瞰，感覺好奇妙！

　　處在一種心境中，很容易被某一個片段打動，看了一部影片，患有罕見疾病的女孩與母親有一段對話：

　　女孩：Mom, I want more life, I want to travel more. More time with my friends. To work more……To know what it's like to be married. I never had the chance to do stuff for your guys. I've just been a burden to you……（媽媽，我想要更多的生活，我想走有更多的旅行，有更多時間與朋友在一起，去多工作，去了解結婚是什麼感覺。我從來沒有機會為你們做點什麼，我只是你們的負擔……）

　　媽媽：I've always felt so bad.That day when we got your diagnosis, your father and I went to pieces. We couldn't help bursting into tears. I'm sorry if that made you feel you　　always had to put on a brave face. You know …It's okay to let go. To cry, to scream, to yell　　out……Your mother has got you……（我一直很難過。拿到你的診斷結果那天，你父親和我都崩潰了，我們忍不住淚流滿面。如果這讓你覺得你必須裝出一副勇敢的樣子，我很抱歉！女兒，放手沒關係，你可以哭，可以尖叫，大喊大叫……媽媽懂你）

　　是啊，既然脆弱、無力感是人之常情，脾氣、眼淚是上天賦予人類的「出口」，為什麼要壓抑？要強忍？要強顏歡笑？要抑制這個「出口」功能呢？日之晝夜，月之圓缺，我們都習以為常，並吟詠感嘆。人自己有喜樂明朗，也有憂愁悲傷，我們往往只喜歡看到燦爛的一面，而把陰影的一面藏起來。

　　生命都有情緒，就連小貓意識到主人遠行都會焦慮不安。不妨大大方方接納情緒的存在，脆弱就脆弱，不必掩飾遮擋。人的偉大之處在於，能以合適的方式釋放開解自己，懂得怎樣抒發、安放自己。人比其他生命更懂得寄情託志，琴棋書畫，歌賦詩文，這些人類獨有的精神至高點，也是處理心情的好去處。就像看衛星地圖，當站在星空看腳下，豁然開朗，視角絕妙！

　　與另一邊的晝熱夜寒相比，此地一如過去溫暖濕潤，羽絨換薄裙，街景還是那般熟悉，老友還是那般親切，長亭復短亭。在庭院剪下幾株花苗放進背包，未來睹花思人。寄存在遙遠一方的情感行李，彼處若安，此處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