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其叱咤風雲的武俠小說，金庸的散文往往比較被讀者忽視。幾年前我在圖書館借到過一本《金庸散文集》，是他上世紀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所作，立意用筆遠沒有武俠作品那樣引人入勝，沒有引起我太多興趣。但有意思的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金庸在影視公司供職，經常看一些內地出品的新故事片。在一篇散文裏他特別誇讚了內地的《新局長到來之前》這部短電影。當時和這部電影差不多同時播出的還有《不拘小節的人》等，都是輕喜劇，真誠熱烈，有積極的人生態度，劇情一波三折，引人發笑之外又有深思，是百花齊放的短暫時光中盛開的幾朵小花。

　　金庸特別提及《新局長到來之前》中的小蘇姑娘。小蘇是個活潑的進步團員，坦誠無偽，看不慣總務科長卑劣的官僚作風，幾次和他頂着幹，為了公家的事常常急得泫然欲泣。這是個婉麗的小家碧玉角色，飾演者蘇劍鋒並不出名，但曾有網站把她列入最美麗的十大女演員之一。能夠淋漓盡致體現蘇劍鋒演技的是同時期另一部輕喜劇《尋愛記》，她扮演主角之一──嫌貧愛富的售貨員。看見穿料子衣服的小伙子，會立刻喜笑顏開，嫵媚柔情地上去打招呼；舞會上，聽說跟自己跳舞的男士也是售貨員，卻立刻變了臉色，眼波一轉，小嘴微撅，頭也扭向一邊。

　　這是個喜劇角色，但帶入了蘇劍鋒這個上海姑娘本人的氣質。尤其是她泫然欲泣或喜極而樂時的那種秋波宛轉的神色，從前倒不覺得，讀了金庸先生的散文集後，忽然感到那樣熟悉。金庸小說裏的女主角原型，許多研究都指向夏夢──金庸的夢中情人。其實裏面還有許多小家碧玉型的少女，我認為就頗有《新局長到來之前》中小蘇純真浪漫細膩傳神的把握。譬如《笑傲江湖》裏的小師妹岳靈珊，被父親苛責後的泫然欲泣，唱着情郎教自己的福建山歌時的得意嬌態，還有離開未婚夫林平之外祖父金刀王家，王家人送來許多吃的用的，她說：「啊呀，我哪裏吃得了這麼多，用得了這麼多」時的歡快無心計的表現，都是小蘇式的，而不是大家閨秀、正大仙容，感情總要讓位於道義的夏夢式的。此外如《天龍八部》裏的阿紫、阿碧，《倚天屠龍記》裏的朱九真，那種小女兒的嬌態，細微真切的靈感可能也有一部分來自小蘇。

　　像那個年代的演員一樣，蘇劍鋒還飾演過許多不知名的配角。最晚的一部片子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在《特快列車》中扮演的乘務員。彼時蘇劍鋒已經發胖，膚色也較黧黑。辮梢上繫着手帕的青年團員小蘇，還有《尋愛記》裏驚鴻一瞥的售貨員，都漸漸遠去了。但那一顰一笑間，還依稀可見昔日的明媚與嬌柔。大約十幾年前吧，央視節目《電影傳奇》採訪到了蘇劍鋒。她已是年過七旬的老人了，如若沒有說明她就是蘇劍鋒，大概沒有人認得出來。但採訪最後部分，她的眼神一轉處，精光乍現，依稀還是小蘇的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