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童年都有一道只屬於家鄉的菜品。於我而言，那便是胡辣湯。

　　依稀記得小時候，奶奶總是急切地喚我早起，帶我去早市「吃早」。河南的早市很旺，舖子很多。但每一家店，都少不了一大桶熱氣騰騰的、裝着胡辣湯的湯鍋。當有人操着河南口音，叫喚道：「妹，給俺來碗湯！」老闆娘總是笑嘻嘻地應一聲，隨即便拿起半個人高的大勺開始舀湯。我經常驚訝於老闆娘恰到好處的動作。鹽、味精、胡椒、辣椒粉，一勺一勺，老闆娘表情嚴肅，行動快如閃電，彷彿在創造一個精美絕倫的藝術品。末了，卻又能讓所有物品都各自回到原位──一碗胡辣湯便做好了！這樣的動作，老闆娘一早可以重複幾千次，而好奇的我，便也在奶奶的懷抱裏看了幾千次。

　　河南人是離不開胡辣湯的。當新的一天開啟，河南人總是會到早餐舖要一碗胡辣湯「熱身子」。不過，胡辣湯倒也不是什麼美食珍饈。牛肉和羊肉煲的清湯裏面，丟一些容易入味的食材──豆腐、麵筋、豆芽……混着煲個兩小時，盛出。最後撒上各種能加強味覺的調味料，黑黢黢的一大碗就做好了。說實話，光看湯的外觀，真是不忍直視。可河南人卻喜歡得不得了。小小的早餐舖裏，總是會有固定的那幾批人，都擠在小木桌上呼呼地喝着胡辣湯。胡辣湯鮮香、濃郁的氣味，會讓喝得過急的食客們直打噴嚏。小時候我喝東西慢，每次看到面紅耳赤的叔叔們一個接一個地打着噴嚏時，心裏總會暗忖，為什麼他們那麼餓？

　　滾滾胡辣湯裏，也煲進不少故事。在被胡辣湯的熱氣氤氳着的早市街道裏，傳聞逸事在談笑聲中發酵了好幾十年。鄰居家新添了個大胖小子、二爺家人煤氣中毒、不知哪個安徽女人勾走了三叔的魂……太多美好而又令人心碎的故事被煮進了胡辣湯裏，化作一縷濃郁的香，又從胡辣湯裏竄出來。當看着鄉親們翹着二郎腿侃侃而談時，我想，侃大山可能就是河南人幾百年遺傳下來的本性。他們總會花很長時間去講一些街間巷隅的小事，忘記時間、忘記工作、忘記對話的原本目的。但可能這就是河南人的特質：隨性、健忘、卻也單純。就像胡辣湯一樣，乍一看平平無奇，但細細一品，倒也品出一份可愛勁兒來。

　　幾十年來，河南人在胡辣湯中高歌、在胡辣湯中訴苦、在胡辣湯中繾綣、在胡辣湯中沉默。它並不是飯桌上的「硬菜」，卻帶給了河南人最真實的生活觸感。它暗淡、黝黑，像乾枯的樹枝，但又不可避免地將河南人和河南人連結到一起。在異鄉，人們會因為彼此同時點了胡辣湯而驚呼：「噢，你是河南人吧？」而在新春佳節，異鄉的游子們會聚在一起，煮一鍋並不正宗的胡辣湯，回味生活、感慨過去。彷彿只有胡辣湯，才能牽起人心中最脆弱的那條神經。 　　曾經看過張翰的《思吳江歌》，家鄉的鱸魚和蒓菜，竟讓官場之人棄官從隱。鱸魚蒓菜真的這麼令人念念不忘嗎？不知張翰回味的是味道，還是家鄉的風情呢？

　　在外地多年，胡辣湯雖已成為我短暫的二十年生命中的鄉愁，但此時此地再憶胡辣湯、和那個被胡辣湯的香味包裹的家鄉，我不由得心頭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