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一天，跑步時突然下起雨來，雨不算大，皮膚剛好可以感受到雨滴，趕走身上的熱氣。我喜歡在雨中跑步，但不會刻意如此，因此這種機會也算可遇不可求。因為雨聲，似乎一切聲音都變大了，說話聲，喇叭聲，高架橋下的行車聲，車開在臨時鋪設的鋼板上的哐噹聲……

　　上海這座城本像個有腔調但又能殺伐四方的小姐，因為這場雨略顯狼狽，化妝似被洗掉，露出無遮無掩的常態，雖然少了些精緻，但竟放鬆坦然，甚至有些煙火氣了。我一口氣跑回了家，在路口等紅綠燈時，猛地抬頭一看，太熟悉不過的紅綠燈、便利店、食肆和辦公樓在略暗的天色作背景下，再加上動態的雨滴，竟有不同的氣質，像是一幅肅穆的油畫。看來雨的作用不只卸下城市的鉛華，更是位帶有着慵懶氣質、善於描述的「藝術家」啊。

　　我曾在香港南丫島居住過一段時間，那時經常行山，海島的雨更是說來就來。雨藏在雲朵裏，並不好分辨哪朵雲彩有雨，有時躲着烏雲走，但偏偏一片白雲調皮地往頭頂倒了些雨滴下來。因此也就不費心躲雨了，天氣熱時，被太陽曬得口乾舌燥，還會盼望着下雨。有時會求仁得仁，雨滴在太陽的注視下，滴到我的皮膚上為我解暑，或排好隊形，變身成一道鮮艷的彩虹。跑山時經常目光範圍內只得我一個，我就放空身心，伴着昆蟲的鳴叫和樹上站立的小鳥一起享受這免費的大自然饋贈。那時因居住在海島的便利，我還會划獨木舟。有時划到海中央，天空突然變臉，接着便是密密的雨滴。跟跑山時不同，作為同伴的昆蟲和小鳥都不見，只有大海溫柔但有力的承托着我，雨滴細小但延綿的傳遞着天空的信息，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感受到大腦的震顫，這種靜默感受恐怕跟入定已相差無幾，原來雨還是位「禪者」啊。

　　雨不光身份多重，還有令人眼花繚亂的表情。地點不同，時間不同，表達不同。香港離島的雨更自由散漫，島上的人們對雨的來去都開心；新界有最多的種植，雨也顯得有孕育的無私；中環的雨跟腳步匆匆的中環人的西服套裝一樣嚴肅、拘謹，下那麼兩滴也都被雨傘、被幕牆、被天橋擋掉，總跟人親密不了……這才是香港，祖國的每一個省、每一座城，甚至每一個村，雨因為當地的風土人情，人們是吃酸是吃辣都各有不同的表情。想到這裏，總感嘆自己走得太少，孤陋寡聞，可能曾看過一座城天晴的樣子，那下雨的表情呢，說不定更柔軟可愛呢。

　　雨表情的眾多可能還因為年歲大，見證過幾千年來太多的世事。「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

　　從古至今月亮是同一個月亮，那曾令陸遊傷感，被蘇軾讚美的雨滴是否也落到過我的肩頭，我的心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