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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若集/清潔工/姍 而

時間:2020-05-19 04:24:23來源:大公報

  廣州家的小區有四十多個小院落,每個院子都配有一個清潔工。

  其職責是清倒置放在院子不同位置的十個大垃圾桶,綠色是裝廚餘的,灰黑色的是裝家居垃圾的。有不守規矩的裝修工會偷偷把裝修垃圾扔在垃圾桶邊,那些便也成了清潔工清理的活兒。他們早、午、晚處理三次,把桶裏的垃圾裝進黑色大垃圾袋,等傍晚垃圾車來拉走。一些紙皮、汽水罐或破銅爛鐵,能去收購站換錢的,也撿出來堆在一起,下班再去賣掉。

  此外清潔工的工作就是清掃院子的落葉。那些樹葉隨時飄落,秋冬更飄得毫無節制。院子最矚目的一棵鳳凰樹看着婀娜多姿,開花時樹上一片火紅,但它枝粗葉細,葉片只有小孩小拇指蓋大小,落葉飄入家家戶戶,常常堵塞天台和陽台的下水道,清埋起來不勝其煩。院子地面的鳳凰樹葉,更是撒遍每個角落。所以清潔工一上班就不可能停手。

  他們還要負責十棟樓五層樓梯間的衛生,包括用消毒水拖地和抹擦扶手。這項不是每天都做,也許是兩三天才做一回。這種頻率似乎也足夠了,樓梯總是很乾淨,不時飄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清潔工做得都不長久,十多年間換了數茬男女。我只是不時從香港回小區轉轉,偶而和他們搭幾句話,也記不住他們的面孔,只知道他們都是湖南的農民。我年輕時在湖南洞庭湖西邊呆過小半年,有點湖南情結,願意和他們扯上幾句。

  疫情期間的清潔工是個矮小精瘦的男子。

  家裏不少電器都放壞要更換了。有一天快遞送來了冰箱和洗衣機,卸貨後兩個包裝箱高聳着擋在了門口。這時清潔工正好在拖洗樓梯,我便問他要不要,他一邊從口罩後連連發出「要」的音節,一邊上來搬箱子。我順口問他貴姓,他答了兩三次,我都聽不清。他有點急了,扯下了口罩回答,我才聽明白:「是蔣介石的『蔣』?」他看我聽懂了,高興地咧嘴笑,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這是居家抗疫多天以來,第一次見到老蔣的廬山真面目。他五十多歲,眼窩很深,面孔清秀。問他是哪裏人,他答了,依然聽不懂。他又急了,顧不上戴上口罩就兩步跨到我跟前,在掌心上寫下「永州」二字。我衝口而出:「哦,《永州八記》的永州……」這回輪到他聽不懂了,笑得尷尬。我便解釋:「那是柳宗元貶到永州,介紹永州山水景點的八篇文章……」

  老蔣的勤快有目共睹。早上七點,院子便會準時響起他拖拉垃圾箱的第一下「軲轆」聲。只要老蔣出現,便是個手腳不停的形象。中午和傍晚下班,常見他把回收的廢品裝在一個大黑塑料袋裏,扛出院子,又或用車把袋子推出去。

  一個傍晚,我從外面回來,見老蔣正在院子裏整理廢物。他弄得很仔細,把紙皮疊得整整齊齊,再捆上細繩。我和他打招呼,他誤以為我說他用上班時間辦私事,有點慌亂地應道:「阿姨,我已經下班了。」為寬慰他,我便和他聊了幾句。問哪天休息?他說哪有休息,天天都要上班。再問一月工資可有五千?他決絕地搖頭:哪有這麼多?才二千五。

  這數字比國家訂立的貧困底線二千稍多一些。以當地物價和經驗計算,若是家常做飯,一個人伙食費有八百多就能過得中上了。附近本地農民建的出租房,一個二十平方(二百多呎)的房間,租金約是二三百。老蔣二千五的月薪能過得下去。但如有建房置物、孩子學費或醫治大病的開銷,這種收入還是捉襟見肘,所以出賣廢品能多少幫補一點。

  當地的廢紙回收,價錢常起落,現時一斤在五毛到一元左右。眼下人們時興網購,各家都總會有些包裝盒、箱之類的廢品。以我觀察,老蔣肩上那一大塑料袋,常在四五十斤。這樣他一個月就能多出千把元的收入。

  聊天時發現,老蔣已把部分紙皮捆在身邊一輛六七成新的「台鈴」電動車上。顯然,這便是他常用的那輛運輸車。那車不是一般農民工愛選用的大紅,卻是奶白的,這是城市小資喜愛的顏色。網上這種車的價錢標價,在二千到四千人民幣之間。

  在心中為老蔣算過一筆帳後,我隔個一兩天便把有回收價值的廢品整理好,放在樓梯平台一角,方便老蔣上來清潔時,順手拿走。

  像老蔣這類農民工,在中國當以數千萬,甚至上億來計算吧?他們都正在踏踏實實地行走在脫貧的人生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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