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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玉言\羈旅夢歸處\小 杳

時間:2020-01-22 04:28:20來源:大公報

  圖:吳冠中筆下的故鄉江南\資料圖片

  過去出差頻繁,奔走於各地。幾天的行程,安排極為緊湊,關鍵詞不外乎幾個方位名詞:機場+路上+酒店+會場。因為要考察不同地方,常常日行A市,夜宿B城。時空轉換頻繁,夜半突然醒來,睜開眼睛一陣茫然,我在哪裏?要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有趣的是,這個夢境反覆出現。

  小時候,由於父母的工作並不固守一個地方,我們生於此長於彼,周邊的小夥伴也大抵如此。父輩都來自五湖四海,大家交流只有普通話,至今我也只會京腔普通話。聽得懂父母的鄉音,自己卻不會講;長大後,求學於南工作於北;再後來,父母在南,自家在北;及至現在,到了一個比故鄉更南的地方,在這個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與人並肩而過都顯得擁擠的城市,忙碌奔走。

  就這樣,從小到大天南地北的走,與天南地北的人相處,吃天南地北的飯菜,入鄉隨俗,其樂融融。

  我以為自己可以百搭任何城市任何風格。

  有次去美國,夜宿馬蹄灣附近的小鎮。全鎮只有一家酒店、一個加油站、一家麥當勞和一家超市。實在吃膩了漢堡香腸,買了一包日式泡麵。沒有開水,用咖啡壺燒了半天,水還是溫的。將就着把麵泡了,看着一碗溫吞吞白淡淡的清湯寡水,一股思念噴湧而出,內心裏深情呼喚:葱油陽春麵!此時此刻,它是世上的至美珍饈。

  我這才發覺:味蕾是有基因的。就像血液的基因。儘管在外學習工作多年,但根脈的基因,卻深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無意中,噴薄而出。此時,它化作一滴簡單而濃郁的葱油,令我在萬里之外的異國,渴念中國的故鄉。

  近些年,故鄉變化甚快。母親住的老宅成了舊城保護區。母親在房前天井種了許多花,烏瓦白牆,粉紫燦爛,煞是好看,常有遊客來拍照。但畢竟房子太老了,窗戶的油漆都掉光了。姐妹們幾次商量,想給母親買一處樓房,但母親不想離開老屋。母親與鄰居相處極好,備用鑰匙就放在鄰居家。有一次母親生急病,危急時刻用微信迅速寫下「快幫我叫120」發給鄰居,人就暈倒了。等姐姐趕到醫院,鄰居把住院的事都安排好了。母親捨不得這些鄰居。

  我們也留戀老屋。每次歸故里,進到老城,護城河橋頭下車,拖着行李箱一路沿着青石板街軲轆軲轆滾過弄堂,一路被街坊們打招呼「回來了」,走到自家窗前,拍拍窗櫺,叫一聲「媽,開門」──這,才算到家。

  但城市變化速度總是超出返鄉的頻度。高鐵站出來,城市外圍高樓大廈,與其他城市毫無二致。老城區裏,隔壁的弄堂拆了,橋頭的老屋拆了,老鄰居一家一家搬走了……每次回去,總要在老屋周邊轉,廊橋烏瓦歲月滄桑,光影煙柳四時不同。無奈鏡頭中躲不開水泥森林,令我惴惴,擔心哪一天老屋淹沒其中,再也找不到了。電視主持人孟非說到故鄉時曾寫:「面對那座城市,自私一點說,我甚至不願意看到它日新月異的變化,我希望童年記憶中的那座城市永遠永遠不要有任何變化,好讓我每一次回到那裏都有清晰的記憶可以追尋。」「日新月異」這個詞,對於游子而言,五味雜陳。

  有一次,回老家看母親。凌晨又做夢,大叫:媽,我在哪裏?倏然醒來。母親聽到,笑言:不知道自己在哪裏,還知道叫媽媽。母親的話,令我大笑,繼而淚下。

  人在旅途奔波勞碌,有些事物,歷經歲月,以為稀鬆平常司空見慣,或者被新事物沖刷覆蓋日漸淡忘。但不經意間,簡單如一物一味一瞬,脫口而出,敲打心扉。

  才發現,這些事物,是不會改變不會磨滅的。那是人間至美至味至情,它只出自一個地方──根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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