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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事/四季之立/姚文冬

時間:2019-11-12 04:24:00來源:大公報

  二十四個節氣,我對以「立」字開頭、領銜「春夏秋冬」的那四個反應敏銳。季節伊始是為「立」,四個節氣,如同「老天爺」設立的四座界碑,有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和浩蕩的儀式感。「老天爺」也從不失信,更不虛言,那時候,節氣之準,如同情人的誓言。

  立春日,天氣必定晴朗、氣溫回升,儘管前一天還灰暗、陰冷。如此立場鮮明的日子,最為人所期盼。母親說,立春也叫「打春」,打春時不能賴在炕上,否則一年都沒精神。小時候,我對母親的話心存敬畏。記得那個立春的下午,我約了小民徑直向河邊跑去,雖還穿着棉衣棉鞋,但通向河邊的土路鬆軟了,荒草覆蓋的泥土路顫顫悠悠,身上有了汗,可還是有絲絲涼風從袖口灌進來。   在北方,立春是被冬天包裹的,它更像是小雞剛剛啄破了蛋殼。不破不立,破了,就有希望。那天的太陽也足夠實誠,彷彿要使出渾身的力氣,高擎起春天的旗幟。我和小民站在河邊,說着理想,陽光灑到身上,暖意微乎其微,但我們感動於這份暖意所帶來的希望。那年,我九歲。

  立夏的前一天,我稱之為「春天的最後一天」,自覺這個叫法有詩意,倘若也把立秋的前一天,稱之為「夏天的最後一天」,就有點東施效顰了。那年,「五一」還有七天的小長假,立夏在休閒中如期而至。我和雪約定,在「春天的最後一天」見面,地點在抗震紀念碑廣場。雪從另一個城市來,穿了牛仔褲、白襯衣、白球鞋,青春少女的打扮。她在努力使自己年輕一些。這讓我有些心酸,心理上,我們都想努力抓住青春的尾巴,就像立夏要來了,不甘心春天就這麼過去。她給我帶來了兩本新書,那也是她第一次出書,有一部開本很小,像稍大一點的日記本。好多年過去了,她成了暢銷書作家,但我忘不了她初次贈書給我時的羞怯,她嘴上一直說,也不好看,你別笑話啊。那年,我三十五歲。

  立秋的清晨,天與地拉開了距離,天空高遠廣闊,雲是瓦灰色的,風也不再黏稠。我推出自行車,把兩箱書刊捆綁在後座上,奔向十幾里外的一個小集鎮。記得那天的生意不太好,只賣了十幾元錢,就是說,我只能掙一塊多錢。那個小鎮好窮,但也申請設立了集日,趕集的人稀疏、零落如天上的雲,又像拍電影時搭建的布景裏,找來的幾個群眾演員,夢幻般清冷。我坐在小書攤後,想起小時候母親說過的話:「立秋後,就不能到河裏洗澡了,會落下病的。」的確,一到立秋,昨天還沸騰的像煮餃子的河灣,只剩下了一池秋波。那年,我十八歲。

  立冬的到來,以一層薄冰為標誌。夜裏潑在院子裏的水,沒有完全滲漏,清晨可見濕漉漉的一片黝黑裏,閃着幾縷銀絲般的光澤。水缸裏也結了一層冰,比紙還要薄,母親起早做飯,水舀子撞進去,如同捅破了蛛網。父親在窗前打理大白菜,好盡快入窖儲存,大白菜最養人,是一家人過冬的唯一蔬菜。我把自己穿暖和了,往汽車站走去,好趕上九點那趟去市裏的班車。我從報紙上看到一則廣告,新華書店的連環畫五折銷售,我想去批發一箱到集市上賣,就向父親借了五十元錢。那是我第一次做生意,哪怕我只有一棵大白菜,也立志要養活一家人。當我忐忑不安地到了汽車站,一回頭,發現父親遠遠跟在後面。那年,我十七歲。

  那時候,我信任四季之立,如同信任父親擲地有聲的許諾;我感受節氣變化,如同感受母親四季輪迴般的撫愛、嬌慣、嗔罵和打在屁股上的雞毛撣子。如今,氣候變化,節氣不準了,就像是情人的誓言,只是說說罷了。又要立冬了,父親種的大白菜,又要收割了吧?這是我恆久不變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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