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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老前輩\流沙河:幽默的四川方言\李 輝

時間:2019-08-20 04:24:16來源:大公報

圖:一九三一年出生的流沙河先生米壽了\作者供圖

  流沙河本名余勛坦,一九三一年出生於四川金堂,後來改名為流沙河,一位了不起的奇才。

  一九五七年一月,流沙河與白航等四位年輕詩人在成都創辦《星星》詩刊,其創刊號上發表流沙河借物詠志的《草木篇》,深受讀者青睞。可是,「反右」開始,其中的《草木篇》則被定性為「大毒草」,流沙河被戴上「右派分子」的帽子,時年僅二十六歲。「文革」結束,流沙河獲得平反,開始書寫不同形式的創作。

  上世紀八十年代,流沙河喜歡余光中先生的《鄉愁》,對此頗為欣賞。可以說,「鄉愁」也是流沙河與余光中的緣分。

  二〇〇三年秋天,我帶吉林衛視攝製組到成都拍攝關於巴金「回家」的專題片,請流沙河出鏡對談,他帶我們走進寓所對面的大慈寺。他瘦得出奇,輕得出奇,走路快而飄逸,擔心一陣風如果颳來會將他颳走。我們找到一處樓閣,他坐在遊廊旁的石櫈上,陽光把樹枝碎影撒落滿滿一身,與清癯面孔相映襯,煞是好看。攝影師審視鏡頭,不由讚嘆,對我說:「你來看,太有鏡頭感了!」

  喜歡聽流沙河先生講話。我從來都聽他講地道四川話。他講話語速不快,一板一眼,紓緩有致。他講究語調,強弱相濟,長短搭配,起伏之間形成樂感,如舞台道白一般,聽起來,悅耳,舒服,且有趣之極。

圖:米壽的流沙河先生題贈「看雲齋」 作者供圖

  對着攝像鏡頭,流沙河回憶八十年代巴金最後一次回到成都的印象:

  「他住在西門外金牛壩賓館,我們去看他,弄一個椅子讓他在中間坐。那個時候說話非常宏亮,大得很,身體很好。」

  「我記得一件事情,一個人對他說:你的臉色非常好。……回答四個字:虛火上沖。巴老說這句話,是表明不愛聽別人當面吹捧他。我們大家都笑了。」

  說到「大得很,身體很好」一句,語速尤慢,「很好」二字,拖着長長的調子,頗有繞樑三日的裊裊餘音。「虛火上沖」,他重複了幾遍,一個「沖」字,尾音拐彎上揚,再戛然而止。攝製組是吉林電視台「回家」欄目的,他們都是東北人,事後告訴我,他們從來沒有聽人講過這麼好聽的四川話。方言,卻好懂,有味道,普通話難有此種韻致。採訪完畢,流沙河帶我們穿過涼棚,走進院落裏的茶館,我們喝茶聊天,聽他擺龍門陣,聽周圍飲茶者擺龍門陣,好不自在。

  那天,流沙河與主持人對話時,我站在一旁,一邊聽,一邊欣賞。陽光碎影下,聽地道方言,看清癯面龐,他坐在那裏,彷彿就是一幅成都風情畫,四川文化的一張名片:從容淡定,風趣幽默,更有少見的飄逸。

  流沙河擅長自撰對聯,煉字酌句時見巧思,對仗頗為工整。如將此聯送人,再以大楷書寫,書法結構謹嚴,筆鋒剛柔相間,獲贈者欣喜不已。一九九三年,他曾送我一副對聯:「誦爽快書臨滄浪水,拂光明鏡觀燦爛星。」此聯恰可概括他的詩文、思索、人格,帶給我的感覺。

  半個多世紀儼然已過,從青年至暮年,由詩而文,由營造渲染詩意而轉為解讀莊子、說文解字。他挖掘文化傳統,卻非單純的懷思古之幽情,他點點滴滴記錄歷史親歷,更着眼於冷靜的反思。在當今文化界,流沙河的確是一個特立獨行的文人,一個既入世頗深卻又散發出超脫世俗的靈氣。

  曾見過一張一九八三年中國作協舉辦第一屆全國優秀新詩(詩集)評獎。照片左為邵燕祥、黃永玉等。二〇〇八年,吳茂華大姐給我來電,詢問黃永玉先生近況和地址,欲與之聯繫。她先馳信問候,後又趁赴京機會親往萬荷堂探望。

  時隔二十多年,黃永玉與流沙河終於有了一次精彩的通信。

  十月十九日,黃永玉致信流沙河。十一月二日,流沙河回信黃永玉。久別的黃永玉、流沙河兩人,談往事,談近況,點評對方,惺惺相惜。一來一往,紙上好一番「較量」。用「較量」一詞形容,是說兩人把信寫得瀟灑而風趣,頗有擺開擂台,高人過招,各顯才情的陣勢。流沙河書贈黃永玉一幅對聯:「天命難知須率性,人生易老要開心。」率性,開心,這正是兩位幽默之人相似的生活態度。文人相知的深淺與否,有時其實並不在於來往多少。書畫互贈,往來通信,也是佳話。

  我與流沙河先生有些交往,卻一直欣賞與敬重。前兩年,我出版一本寫湖南人的書,書名為《穿越洞庭,翻閱大書》,也是請流沙河先生為之題籤。今年春天,請流沙河先生題寫「看雲齋」。

  米壽的流沙河先生,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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