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徐吉軍《南宋臨安社會生活》，杭州出版社出版/作者供圖

　　列車還在往前開，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書。其實這幾年，在地鐵、高鐵上看書的人漸漸多起來了。看書很可能不僅是文青的某種姿態，許多人帶着目的在閱讀。可如果一定要有一個目的，於我而言這目的便是向後看，向前看的人太多，許我們向後看的時間、空間遠遠不夠，至少閱讀是這樣一件提醒你多回顧歷史、省察過往的事，它把我們和過去對象之間在時間、語言、歷史、環境等方面的差異，逐漸揭示出來，教人恍然大悟，原來我們身後的「過去」，其豐富與精彩程度一點也不輸給「未來」。不過，也正因為這些差異的存在，理解總不會輕而易舉地達成，相反，在德國學者施萊爾馬赫看來，誤解總是先於理解而自行產生，故而他所要建立的闡釋學，是一門避免誤解的學問，若簡單粗略地概括，即是在思想、心理等方面「設身處地」地體驗、進而重構過去對象的原意或當時的思想。現代閱讀理論已經挑戰了他的這種觀點，閱讀不可能盡以恢復作者的思想為目的。可是假如就歷史研究來說，「設身處地」確不失為一項重要的方法精神。

　　我是讀到眼前這本書才聯想到施萊爾馬赫的，徐吉軍所寫的一本《南宋臨安社會生活》。當我們回顧歷史，很容易像歷史課本的記載、書寫方式那樣，去了解一個朝代的興衰、重大的政治事件與英雄人物，抑或是戰場、經濟上的變故。日常生活往往得不到歷史課本的重視。可不進入日常生活，所謂的「設身處地」就幾乎不可能，不聯繫起交通、居住、飲食、交際文化等社會生活狀況，我們如何能夠體會當時作者的情感與想法。今日的「朋友」幾乎觸手可及，打開手機朋友圈或者撥一通電話，這如何能夠更好地理解「天涯若比鄰」或是「雪夜訪戴」的故事呢？從這個角度說，閱讀一個時代的社會生活與閱讀一個時代的思想同等重要。《南宋臨安社會生活》就是一本直接切入日常生活的書籍，從飲食、服飾、住居、交通行旅、婚姻與生育、生日壽誕、喪葬、節日、體育競技、文化娛樂十個方面，教你身臨其境、穿越回南宋。

　　臨安即是今日之杭州，據徐吉軍的研究，臨安的飲食文化在南宋達到高峰，元明清三朝也不過是維持在這樣的水平線上，甚至要落後於南宋臨安。這自然與北宋過渡到南宋，開封的士大夫把奢靡之風帶到臨安有關。皇帝菜餚有二百多道，豪門富商也不在話下。宋孝宗曾對他的大臣說，高宗吃飯不過一二百錢物，秦檜專權時，府上一日要用掉一二百千錢物。不過就是在「極細民終身之奉，不足以當一燕之費」的情況下，豪門的奢靡享受也影響了民間風氣，普通市民開始講究起食物的豐盛與精美可口。作為全國的烹飪中心，臨安當時已存在「上門服務」的四司六局以及供貴家僱用的廚娘，後者除了好的廚藝，還具備上佳的器具和食材。此外，午飯的概念是隋唐後才興起，南宋臨安市民已開始盛行一日三餐了，加之南北方飲食匯聚、西域食品的傳入、本地水系多、漁業發達等，都導向了食品的革新與多樣化。馬可波羅也記下了一筆，感嘆時人「吃一切肉」，只不過「如小牛、大牛、山羊之屬，其肉乃供富人大官之食，至若下民，則食種種不潔之肉，毫無厭惡」。有趣的是，讀徐吉軍此著，除了收穫視野與知識，冷不丁地也會出現個別南宋食譜，比如當時深受文人士大夫喜愛、由民間傳入宮廷的「蟹釀橙」，不僅作法獨具匠心，吃法也別具一格。楊萬里還專門以詩歌來傳授老家烹飪黃雀之法。徐吉軍此著事無巨細地講述了主食、生果、點心等具體品類，而南宋臨安獨冷飲（時稱「涼水」）一項，就有甘豆湯、椰子酒、木瓜汁、乳糖真雪等二十多種。

　　歷來的封建王朝都重視借助服飾的規定來維繫等級與身份秩序，這些規定具體到了服飾的種類、色彩、材質，可南宋時期服飾奢靡之風連高宗、孝宗接連不斷的詔令也難以遏止，一直到光宗、寧宗、理宗三朝仍多次下詔嚴禁。這已經體現出了政教倫理與商品經濟、社會觀念的衝突。值得注意的是，在民間，多數市民穿戴自不比豪門之講究，可里巷婦女也流行用假玉，以琉璃作首飾。民間更興起穿用外族服飾，連朱熹也大發感慨：「今世之服，大抵皆胡服，如上領衫、靴鞋之類，先王冠服掃地盡矣。」到了南宋末年，各類違禁衣物已經可穿在大街上公然行走或者公開擺攤售賣了。

　　而在居住條件方面，其與飲食服飾之奢靡的反差，使我不由得聯想到今日之香港。臨安人多地少，富者除宏大華麗的宅院外，竟多擁有園林，秦檜、王繼先、賈似道等人的府第恐怕更不是今日一般的別墅、公園可比擬。相比之下絕大多數民眾，只是住在狹小侷促、條件低劣的房屋裏。作為都城，每年更有數十萬的官吏、文人長居於此。一般京官，當時可能入住政府提供的宿舍即「官宅」，另一種辦法則是租賃。而大多數居民也只能租賃，且如徐吉軍所述「數十人侷促於一隅，擁擠不堪」。他們的房子往往處在地勢低濕、飲用水和交通都極為不便的一帶，姜夔《出北關》曾描述了那裏的環境。富戶、官府則忙於造房出租，所造之屋力求快速、經濟、實用，其簡陋可想而知。官府還有專門管理房地產的機構稱為樓店務，所得收入不過是又一次投入了皇家私費。除上述外，旅店、寺觀也提供借宿，後者的費用便低得多了。還有許多方面的情況在此未及詳述，但我相信，也許這種相似的景況，以及南宋本身多姿多彩的社會生活，會吸引更多讀者打開這本「穿越」之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