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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集/詩性的信徒/賴秀俞

時間:2019-06-25 03:13:08來源:大公報

  圖:台灣著名作家簡媜/資料圖片

  久不讀簡媜,再讀如見少年時代的初戀。輾轉反側間,寤寐思服。如若不見,便以為江湖路遠,各自安好,不必照面。既見之,又覺得熟悉非常,非一讀再讀不可。  

  一開始讀簡媜,是從她的名篇《四月裂帛》開始的。四月何以裂帛?著名的詩人曾說:四月是殘忍的。在簡媜這裏,這種殘忍是信徒為信仰犧牲的殘忍。簡媜的作品常常充斥着這種殘忍,但其中卻獨有一種沉淪的、不清醒的濃情蜜意。

  《四月裂帛》在簡媜的作品中頗具重量。這篇散文以晦澀著稱,這一方面與簡媜對美近乎信仰般的追求有關,另一方面,這又不得不歸結於簡媜對細節的刻意模糊。

  在《四月裂帛》中,簡媜寫:「三月的天書都印錯,竟無人知曉。」千帆過盡之後,滄桑的靈魂回望過往歲月,難免不會想:那些年輕時候肆意揮灑的愛,究竟是不是一場錯付?簡媜在這篇散文中一共寫了四段情事。第一段,「我」愛上一個基督教的信徒。只是信與不信,終究不能在一起。第二段,「我」與一個曖昧的知己,曾兩心相印,相濡以沫。不料這段戀情最終卻毀於生命的脆弱性。第三段,在前後幾個版本之間,簡媜曾刪節過其中的大量文字,它們共同指向一段洶湧澎湃的戀父情結。就這個維度而言,簡媜在這篇散文中,裂的何止是帛?準確地說,應是這些縹緲如煙,卻又歷歷在目的舊情往事。明明不堪提,不想提,卻又不得不提。實際上,這些舊情在簡媜其他作品中亦多有呼應。在她的另一部作品《漁父》中,同樣出現了一個離婚的中年男人,也有一段他和一個敏感多思的年輕女性之間的綿綿戀情。然而,無論是在《四月裂帛》還是《漁父》中,這段戀情的最後結局都歸於無疾而終。第四段的戀情,情節幾近於無跡可尋。不過是字裏行間充斥着「我」孤獨的內心獨白,其中流露出對美好愛情的嚮往與想像。雖然,這些不過都是虛妄的欲望投射。

  簡媜筆下的愛情,都是數不清的纏繞。明知不該愛,卻偏偏深陷其中。剪不斷,理還亂。它們如夢似幻,如露似電,是悲觀主義的花朵。消逝的終不復歸,新生的卻已幻滅。四月的天空還剩下些什麼呢?唯留一聲裂帛的殘響罷。

  簡媜的文字總在一種矛盾的漩渦中掙扎,這種矛盾是對悲觀主義的感性追求與理性拒絕。在多情偏無情的敘述中,簡媜的作品流露出濃烈的悲觀情愫。她用綺麗的文字,將這種情愫包裹、埋葬。而正是通過書寫,在悲觀主義的花朵中孕育出了一種象徵着「新生」的生命意識。

  這種生命意識,在很大程度上是以死亡、離別等意象作為闡發點的。它被掩埋在悲觀的抒情基調下,獨有一番淒絕的美感。這種美是簡媜所賦予書寫的一種內在的品格和纖柔的質地。簡媜曾有言:「我在作品中比較不會做現實人生的移植……即使在作品中見到有些生活的影子和軌跡,也是經過處理的。」這種處理,正可概括為──以精緻艷絕的抒情之美詮釋沉重的生命之殤。

  在簡媜的行文中,抒情性始終佔據着首要的位置。相對而言,故事的敘述性則被大幅削減。簡禎那些求工求美的文字,帶着濃厚的古典韻味和刻意雕琢的匠氣。它們割裂、淡化了敘事。這導致簡媜在行文間顯得拗折沉鬱,失了婉暢風華。這種對一字一詞的精雕細鑿、對細節的極端美化,使作品主題也層層「裂開」、逐句「分解」,最終化作漫天碎片。

  這大概也正是作為一個詩性的信徒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為了供養純美的詩性,信徒必須奉上作品的血肉。這近乎於一種「殺戮」,既是對作品的「謀害」,同時也構成了作者的書寫危機。

  危險往往同時飽含着一種不為人知的美麗。在與危機的隔岸眺望中,簡媜沉溺於手工製作,一針一線織就感官之美。她通過對詞意的不斷拆分以及多重組接來回應物的世界,從而形成了獨屬於自己的精神文本。正是在與這個精神文本的對峙與對其的拯救之間,簡媜展現出唯美的審美追求與肆意的詩性立場。

  只是,詩性的信徒,同時也是詩性的囚徒。信與囚,雖僅一字之差,卻差之天涯。在簡媜的作品中,美,也正在這一字之差的縫隙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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