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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的胎記/落花/任林舉

時間:2019-06-14 03:15:31來源:大公報

  起風了。潔白的花瓣如受驚的蝴蝶,紛紛從枝頭上四散而去。風稍定,則紛紛棲落於地,如一層靜靜的雪。偶爾,又會有花瓣猶如不甘靜止的翅膀,做出一張一合的動作。

  多年前,有人曾對我說花瓣如雨,那是樹的思念。我不解,因為當時還不懂。確切地說,我還沒有從淺淡的人生閱歷中釐清,何為思念和為何思念。春風得意之時,繁花似錦、如膠似漆之際,某種潛藏的力量如冬眠的獸,剛剛從蟄伏中醒來,生命之火在旺盛燃燒,恣肆,熱切,又有幾分狂野,誰會想到未來的天各一方和黯然神傷呢!

  又一陣風吹來,似乎比之前更加猛烈。樹上的花瓣繼續飛離,在耀眼的陽光下,有的如匆匆滑落的流星,有的如閃着銀光的飛蛾,先是向上躍起,然後回轉,盤旋,似在尋索,又似要返回枝頭,卻終於從樹枝的另一端飛遠。其實,暗淡與寂滅,從最初的綻放就已經開始醞釀,所以,不捨的相擁總如告別,極度快樂總似痛苦,最動情的微笑也總是蘊涵着隱約的淒涼。

  到後來,滿眼的樹木,果然就芳華散盡。樹木們將紛紛緘口,不再提及春天裏的事情。在人們的指指點點中慌忙扯幾片綠色的葉子,遮住一度赤裸的枝幹,彷彿另一季的忘情綻放已成一件不堪的往事,羞於示人。我常常在濃蔭傘蓋的夏天,回想起春天的簡單與豐富,但一切俱已遠去,曾經的絢爛與芬芳,曾經的交託與接納……我理解的思念似乎只與季節相關,儘管時空已經被聲色充滿,但一切似乎並不存在,我的心是空的。

  我並不願意去想春天之後的樹,但每一棵樹卻必然走向春天之後。春天之後,往往會有各種各樣的鳥兒,如飛翔的石頭,從天空射向樹,樹卻不會為之所動,不再有任何回應。那時的樹已經羽翼豐滿,重重疊疊的葉片如盛裝如鎧甲,嚴嚴地遮蓋了它的肢體和心,就算是高速飛行的子彈也無法在樹的枝丫間留下顫慄的痕跡。

  還是把思念的方位定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個春天吧!那時,我們肩並肩走在春天裏,和那些開花的樹一樣。陽光像一簇簇金色的箭矢穿過了樹,穿過樹上的花蕊,也穿過我們貼在一起的心。為了讓季節相信,為了讓風傳頌,生命深處的那一縷芬芳,我們曾經奮不顧身地綻放,以帶着血絲的潔白和一次次震顫靈魂的開裂,反覆描述着一場疼痛與喜悅相伴相生的繁榮。然後,凋零,一層層脫落夢的羽毛,讓我們沉重的身體,釋放出千萬種姿態各異的飛翔……

  多年後,那棵在風中顫慄的樹,仍在風中,慷慨地揮灑一樹繁花,我卻從夢中醒來。我並不是一棵樹,我本無花可落,但要坐擁許多蒼老的葉片,靜待秋天的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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