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一月突然接到校長室秘書的通知，說有個「學業誠信」的案子，需要大學「教授治校」的最高機構─執行委員會派三名成員參加聽證。事情起因如下：一名學生在生物實驗報告中記錄了他們小班實驗中沒有做過的一步，涉嫌抄襲其他小班課上學生的作業，任課教授就此向大學「學業誠信委員會」進行舉報。該委員會給涉事學生發送電子郵件，要求她檢查信箱，接收書面通知，規定於某日某時到某地參加聽證。不料該生誤了聽證期，被視為自動「認罪」。她收到判決後才晴天霹靂一般，趕緊向大學上訴辯白。

　　上訴要求在二○一八年十一月中旬遞交上來後，校長室來執行委員會找人聽審。我們六名成員中，一位就是舉報該生的教授，另一位是學業誠信委員會成員，不能同時參與上訴聽審程序，而第三位事情已經太多。剩下我和歷史系的X以及圖書館的Y當仁不讓，接下了案子。因為校長休假，此案一拖再拖，一直到十二月初才定下另兩位教授、經濟系的A和化學系的B一起參與聽審。

　　要找個大家都合適的時間又是好一番折騰，有人要出門開會，我則即將回國出差。左商量右商量，總算趕在我回國的前一天下午舉行上訴聽證。A教授是聽證會主席，他之前做過這類事情，較有經驗。他先跟大家通了下氣，確認了程序，然後就請學生進場。按照規定，被指控的學生能帶一名支持者出席。此人全程旁觀，不能插話，但可與涉事學生到場外溝通。這個學生是大學網球隊員，所以她帶來的是她的教練。

　　聽證開始，A先說明程序。他說，聽證本身是幫助學生接受教育的過程，並非為了懲罰。首次宣判時如果程序發生錯誤或遺漏重要證據，學生有權上訴。上訴委員會作出決定後在兩天內通知學生。如果學生還是不服，最後可以上訴到校長那裏。處罰結果記入學生檔案，但五年後就會銷毀，而且保障學生隱私，除了該生、該門課教授，不會告知其他任何人，也不影響學生之後找工作、讀研。除非學生申請讀法學院，而對方又直接詢問我校她是否曾牽涉到學術不端的案子裏。

　　接着學生發言申訴。她稱，此前對指控毫不知情，直到秋假後找教授詢問成績那天才被告知案件已上交。同一天，她收到學業誠信委員會的判決通知，再去查大學信箱時，這才發現誤期：學業誠信委員會第一封電子郵件發來時正值秋假前一周，她忙於期中考試，沒注意。她又說明，她的實驗報告沒有抄襲其他同學，而是根據實驗指南寫的。交上報告在實驗一周後，她忘了當時到底做了什麼，只是按照指南依葫蘆畫瓢，這才犯了錯誤，記入實驗沒做的步驟。然後，委員會諸人發問。化學教授B問她：實驗時有原始記錄，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她表示搞糊塗了。我問她：這個實驗報告是本學期第幾個報告？她說是第二個報告。課上一共寫四個報告，第一個是實驗介紹，第二個寫步驟，第三個才分析結果。一邊回答，她一邊淌眼淚。

　　詢問完畢後，學生與教練離場，我們繼續討論。大家一致認為她抄襲的事實存在，無論是抄同學的還是抄書。化學系B對她的申訴尤其難以置信。他說，這門課是二年級課程，早在上一年級基礎課時，學生實驗時就得記錄原始步驟，而原始報告還必須上交，不可能寫報告時居然不記得實驗時做了什麼。我對學生如此明目張膽抄襲感到驚奇，認為要作弊也該聰明點。有經驗的同事卻說：小孩子被迫急了，會犯低級錯誤，外人看來愚不可及，他們卻掩耳盜鈴。儘管對事實確認不諱，宣判時大家依舊網開一面：這次報告作零分計算，這門課總成績降低1/3等（如A變為A-），留校察看一學期，但不取消該生畢業時參與優秀生評選的資格。

　　第一次審理學業誠信案，自覺大漲見識。首先是美國教授重視學業誠信，發現作弊的蛛絲馬跡馬上按規定上報，無一例外。其次，程序透明公正，不偏幫教授，不先入為主，允許學生申辯、上訴及由支持者陪伴入場。再次，審案以說服教育為目的，懲前毖後，為的是讓學生接受教訓，而不是一棍子打死。最後說到學生不檢查信箱的習慣，幾位同事都搖頭，說現在的孩子可能早忘了信息還可以書面傳遞，也遺憾該生依舊沒表示今後每天都會查信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