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產品

首页 > 艺文 > 正文

文人賣書/東 瑞

時間:2019-01-19 03:18:08來源:大公報

  圖:本文作者(左)及妻子,與劉以鬯遺孀羅佩雲(中)在賣書現場合照/作者供圖

  距上次到學校圖書展銷的日子有七八年了,這一天應資深作家劉以鬯(已故)的夫人羅佩雲女士的建議,配合學者們有關劉以鬯小說的講座,到公開大學的演講廳外面走廊賣書。由於沒有其他職員,只有我和瑞芬倆,也沒有載貨的麵包車了,我拉着裝了四十本書的快損壞的小皮箱,她背着裝着錢箱、零錢、計算機等雜物的環保袋,乘一輛的士直奔何文田去。

  心中不斷嘀咕,文人賣書,別人會怎麼看?

  賣的是劉以鬯最熱門的《酒徒》、《對倒》、《打錯了》和最新出版的《香港居》幾部長篇,外加我們夫妻合著的一本紀念集《致敬大師劉以鬯》,都是我們出版的,那有什麼奇怪呢?

  有些場合,一律將賣書視為商業行為,這一次是劉夫人建議,學校應允,讀者、學生不知道我們的身份,有什麼難為情?我們近三十年來,還不是這樣走過來嗎?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文人該試試賣賣書,才知道書業的艱難。

  我又想到半「退隱」那麼多年,放下了很多東西,潛心寫作少露面,在貨倉裏找九十年代末到學校書展時用的錢箱,找了大半天不知所終,本來想買一個,後來老伴說不需要了,就用家裏那種塑膠小飯盒吧……我不禁啞然失笑了。又想,文人賣書,會不會被人誤會到了落魄境地?嘿嘿。

  在途中,那些往昔的歲月如水倒流,在眼前一一掠過:八十年代我在一家大書店當編輯,一位四十年代就着名的潦倒詩人就常常攜帶若干舊書或絕版本上樓向我們兜售。大家同情晚景淒涼的他,都會向他買下幾本。他純粹是為了開飯,才放下了自尊和面子上來推銷。我們沒有料到後來自己也搞起出版賣起書。但既然是和興趣結合起來,並大量生產,銷售書好聽地說是推廣純文學,最後廣義地說還不是為了生存嗎?書的生命在於能否到達讀者手中,否則堆在倉庫只是一本本廢紙。

  話說回來,當貨倉堆滿出版的數百種書、自己的書也出了不少後,文友來訪,我們都會像金門開書店的老作家陳長慶一樣,遇熟人都送書。其他書最優惠價,我們自己寫的則送!是兩句我們最愛說的話。只有兩次很意外。一次是本港的好友想多看我們出的書,交來一千元,讓我們替他選書;一次是印尼的朋友要買所有我們出的劉以鬯的書和我的新書,我們不算他運費給辦理了。這樣的讀書人,是真正的讀書人,以買書支持你經營中的艱難事業。

  文人賣書,如果是當成一番事業、一盤生意來做,實在沒有什麼值得羞恥之處。一直覺得在文化出版行業做事的人,多多少少都得喜歡書、了解書,如果到書店尋覓一本書而不得,問店員而店員又一問三不知,那是很煞風景的事。我們有近十年每周到港九、新界的中小學展銷圖書,起得很早,都是親自搬書和擺書的,最初學校師生都不知道我們的身份;我穿普通的衣服勞作,和職員三人緊張地將好幾家出版的書擺滿六張乒乓波枱,才又換下工作服,穿上西裝打領呔,正襟危坐地為師生們簽名。我們也曾經在會展中心參加兩次書展,約三平米的攤位,儘管有十幾位作家輪番為讀者簽名,增加我們的聲勢,還是利潤不足以平衡昂貴的租金,還要倒貼。和學校的展銷完全不同。一些讀書風氣好的名校,幾十箱的書賣到剩下十幾箱,也是曾經有過,那是我們最開心的事。最難忘的是到長洲書展,靠船載書,上岸後還得上坡下坡用小車推到學校,老師們見我們辛苦,還派校工接應、協助,最感人的是為了報答我們的熱心,發動學生「一人一書」方式,很快將大半箱子清空了。

  文人賣書,都很低調,不會聲嘶力竭、花言巧語,名作家都有粉絲,非常固定,遠非你推銷誰就可以見功效。當年我們請劉先生到香港書展青少年館我們的攤位為讀者簽名助陣,他很謙虛地稱,他的讀者年齡偏大,恐怕效果不好,結果出乎意料,來買他的書的大多數都是愛好文學的年輕人。如今他成了名家,幾本長篇都很受歡迎,電影也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北京、廣州的粉絲都不惜來到香港,直接聯繫我們,直闖我們出版社,有的收集他的簽名本,有的搶購他書的初版本。我們有本他的《島與半島》,初版是在一九九三年,因為銷售得很慢,多年沒有再版,初版本還剩下若干本,因為沒有穿線,書頁脫落也殘黃了,有劉氏粉絲和新界小書店老闆都要,我們不好意思唱高調,只以比原來的書價還便宜的價格賣給他。完全不知道、也不屑於「炒書」。看來,不少人收購簽名本、初版本,真正的目的,在於以後待書炒熱後以高價出擊。也有一位讀高中的男生,真是典型的「劉粉」,將我們出版的劉先生的十五種書搜羅採購齊全,一時斷版的還到舊書店掏。

  我們還有特別的賣書方式,讀者根據書上的聯絡電話打電話欲買一兩本書,我們會累積多了,一起從公司帶回家,還給讀者優惠價,約定在住宅附近的汽車總站或碼頭一手交錢、一手交書,這種交接方式,有點像地下工作者的「接頭」,事前務必各自將自己的穿着打扮描述清楚。相信其他出版社的老闆或書店從業員也辦得到,礙於他們那裏有一套嚴格的規章制度束縛住行動,所以無法做出一些人性的靈活處理。有時是周末星期天,有時是傍晚打工族下班後,我也不顧自己是不是文人形象,短褲仔和舊T恤就下樓去了。

  ……久違了,文人賣書,今天地點真好,車子在公開大學新校的賽馬會樓前停下,萬沒想到這樓就在馬路邊。下車,不需要幾分鐘,就將箱子拉到了三樓演講廳外面的走廊。如果樓宇在校園深處,那麼沉重的皮箱,會拉得很吃力啊。也想不到學校的師生都待我們很友善,上午十點來到,近兩點離場,書也賣了過半。原來文人賣書,並非異類,還得到一份尊重。

最新要聞

最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