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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鳥之哀/任林舉

時間:2019-01-18 03:18:23來源:大公報

  很久以前的舊家,老少三代八口人、四窩共八至二十多隻燕子……諸多生靈往來如梭,飛舞穿插、紛紛擾擾於兩間土平房。適逢盛夏時節,暑氣瀰漫,樑間雛燕新生待哺,只要一個玄色的影子從天空倏然而降,屋內外立時群聲大作,掀起的已是整個世界的喧嘩。

  煩躁時,我只好放下課本,亂翻閒書。忽有玄鳥一詞映入眼簾,頓覺是一個神秘又神聖的意象,但思來想去,總猜不出那是一種什麼鳥兒。情急下去問父親,父親隨手向簷下一指,算作回答。原來就是我們司空見慣的燕子⁈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沒想到平時嘰嘰喳喳的小鳥竟擔負過如此神聖的使命!難怪牠們要理直氣壯地與人類常相伴隨,同宇而居。牠們是有所依憑的!

  之後,再聽燕子呢喃,便加了心思,將其當做一種有內涵的語言。雖然依舊不懂,但並不覺此舉荒唐。人與神之間不也同樣語言不通嗎?或許,站在高處的牠們,先天就握有命運的玄機和評判的權柄。關於人性、人心,關於鳥類和人類的命運等至關重要的大事,牠們未必就沒有自己的認知和見解。

  有時,看燕子在窗間飛進飛出,很像房屋的情感、想法或念頭,遂忍不住突發奇想,這些輕盈得近於無重的精靈,會不會是從我自己的生命、身體或頭腦中飛出去的,又在天空裏四處漂泊、盤旋?

  那年春天,我家因為居所狹促,要拆舊建新,得把舊房的檁木移用到新房上。父親便讓我們事先把房檐下的燕子窩「處理」掉。父親的意思很明白—趁燕子還沒來得及產卵或孵化,趕緊把舊窩拆掉趕牠們另建新家,否則將來的結果將更加悲慘。

  隨着巢泥落地的一聲悶響,那些絮窩的羽毛和塵土滿地飛揚……辛苦經營了幾春幾秋的家,轉瞬之間便告消失。於燕子,這顯然是一場不小的災難,比之人類,其量級,大約並不亞於一場大地震或一場大洪水吧!

  沒多久,院子裏就出現了幾十隻燕子。牠們圍繞房子盤旋不停,並在迅疾的飛掠中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聲音中似有悲憤也含哀怨。直到正午時分,才漸漸散去。其中一對燕子最後還是留下來,在原來的基礎上重新銜泥築巢。我本想繼續驅趕,讓牠們避開未來那場更大的災禍,可是未舉長桿,手已經發抖。這時,爺爺走過來,示意我停下。

  「命呵!」爺爺長長嘆了一口氣。

  兩月後,我們的舊房子到底還是到了拆期。十幾個村民一齊出手,不到半天的時間,一座房子便夷為平地。算算時間,已經過了燕子的產卵期,但我卻一直也沒敢詳細詢問那窩燕子的情況。只是從此常常心懷驚懼,不斷玄想和追問,我們自己的房子是不是也建在了誰的屋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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