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滙豐與流動的文化記憶\蘇昕仁

時間:2018-09-24 03:16:56來源:大公報

  圖:滙豐總行大樓的地面廣場有着隨歷史隱遁的人和事\資料圖片

  在中環眾多拔地而起的高樓間,如果說滙豐總行大樓獨樹一幟、堪作地標,是一點兒也不為過的。自皇后像廣場走出地鐵,舉目即是有四十七層樓高、設計感與科技感兼備的滙豐大樓。它之所以奪人眼球,是因為整座大樓的支撐結構皆在外部顯現,工業製造的精密、貴重和高難度一目了然。且地面一層前後毫無遮擋,空蕩蕩的廣場只留下兩座扶梯通往中庭;每到周日,菲傭便在此地聚集,享受每周僅有的一天假期。她們通常是三五成群,事先備好了食物,坐在餐布上有的談笑自若,有的組成樂團、撥動琴弦唱起歌來。據說,在菲傭中間也出現了幾位作家、詩人,她們在忙碌之餘學習、寫作,出版作品,甚至在周日聚會時就地開辦圖書館、以文會友呢。作為國際金融中心,城市空間的開放性由此可見一斑,各異族群、階層,不同職業、價值觀的人們共存於同一屋簷下、投身文化的熔爐,亦是現代化都市的應有品格。

  難怪西西也對滙豐樓下的流動空間讚不絕口,她說,「銀行本是服務行業,這就提供了為群眾方便的設計」;她還由此想到李安導演的、根據簡.奧斯丁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理智與情感》。影片中,達什伍德太太的二女兒瑪麗安獨自彈奏着《My Father's Favorite》當中輕柔的一段,鏡頭跟隨愛德華緩慢地步入室內,連續穿過了數道敞開的門,這一視角不僅顯現了房子本身的豪華與開敞,更透露出內斂、恬靜的氣質,恰與愛德華、瑪麗安之間的愛情合拍。西西對此「流動的鏡頭帶出流動的空間」別有偏愛,自然「愛屋及烏」能夠欣賞滙豐的設計。

  不過,另一位香港作家小思對此地面廣場的設計則大為驚訝,往日的三道銅門憑空消失了,「新的建築,活像一所未完成的工廠,裸露着冰冷的死硬的身軀」。這自然是所謂高科技建築風格予以我們的別種感受。它主張暴露結構,而外部結構在顯示自身強硬的同時,也一度讓人感到刻板,這種標準化作業下的工業美學更強調系統和秩序,把建築轉變為機械零件,未必能夠贏得多數人的歡心;站在滙豐身邊、由貝聿銘設計的中銀大廈,以及與滙豐同出一家(Norman Foster)、位於倫敦的千禧橋都屬這一風格。其實,小思此次來到滙豐,原本的目的是為了《看銅獅去》,面對意料之外的建築設計,「竟發現許多舊日慣用的概念、詞彙都變得不正確。有門沒門、大堂、是乘是企……迷糊迷糊,我只好笑」。

  現今所見滙豐總行大樓已是其第四代建築,上世紀三十年代,滙豐第三代大樓落成後,就參照上海滙豐大樓也在門口擺放銅獅。一隻張嘴怒吼的雄獅喚作史蒂芬,另一隻則叫施迪,這是因為當初倡議鑄造銅獅的總行總司理就叫做史蒂芬。別看銅獅不過是傳統中國建築鎮宅驅邪的陳設,只起裝飾、象徵的作用,這兩座銅獅還曾與香港同命運、共患難。日本侵華時期,上海滙豐的銅獅被日軍割鋸,但尚且留滬;香港滙豐的銅獅則被逕自運往日本,準備回爐以重新煉製軍火。直至戰後,在麥克阿瑟的命令下兩尊銅獅才回到香港,只是身上已留有彈痕。小思去看時便留意到了,「一個個洞,裂得深深的。什麼時候受的傷?五十年的歲月,祂開了口,卻沒說話。」

  依小思所言,本地港人,哪怕活在香港幾十年,都未必認認真真觀察過這兩尊銅獅,對它們的蹉跎歲月更不得而知。她也坦承,去看銅獅是因為閱讀吳冠中的文章,後者提到,時任國立杭州藝專的教授威廉.魏達正是滙豐銅獅的設計者,而當時的校長還是林風眠。林風眠是我國知名畫家、享譽國際,他的作品將東西方藝術融會貫通,既表現傳統水墨境界與固有題材,又融入西方現代繪畫的風格、技巧,在藝術形式上自成一格,在同一題材的中國脈絡裏亦有所突破。比如其勾勒古典女性的畫作,便曾取西方裸體藝術之載體、重塑東方女子獨特的美感和韻味。

  不難看到,除了滙豐地面廣場是前後通透、自由流動,由它帶出的文化記憶幾乎也是流動的。西西由此現代主義建築聯想到了電影《理智與情感》的內容與拍攝技巧;小思則是由吳冠中的文章了解到魏達所設計的銅獅,憶起了林風眠,更隨着興致親自到滙豐走了一遭。直至今天,我們則由滙豐重新進入西西、小思筆下,感受兩位女作家各異的體驗,由僵硬的鋼筋水泥走進深刻、動人的人文情懷裏了。

  當然,在流動的文化記憶裏,免不了有隨歷史隱遁的人和事,也有改頭換面甚至人間蒸發的空間與物。偶爾搭乘的士,那些念舊的司機就會對你介紹,以往這裏是海、那裏才是岸邊,在他童年的嬉戲之地,如今又建起了哪些住房和商區。所謂消逝,遠的不說,就在小思的《香港故事》裏還有一篇是關於《花園道口的小丘》。原來,今天的長江集團中心是在一九九五年才開始興建,其所在地址皇后大道中二號本是中環顯赫一時的五星級酒店,即希爾頓酒店。而小思筆下念念不忘的小丘,就是被這家希爾頓酒店取而代之的:它「向東緊貼着炮台里的紅磚屋,向南連着聖約翰禮拜堂。中學時代,天天路過看見有軍人操練、打球……有一棵大樹,一到春來,嫩綠小葉招展如玻璃片,夏天就團團如傘」。然而,青春不再,小丘也一去不復返了。它依靠文字重新浮現在我們面前,所謂文化記憶,就是讓終將逝去的人事以文字獨有的魅力留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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