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產品

首页 > 艺文 > 正文

中秋印象/劉軍君

時間:2018-09-21 03:17:11來源:大公報

  涼風漸起,中秋將至,在我的印象中,中秋就像豐子愷的畫,數筆寥落,清淺寡淡卻洋溢着盎然,是接了地氣兒的美,拙笨樸實。

  這時節空氣裏凝煉着肅穆,飄來的桂花香讓你情不自禁地讚嘆:好個秋高氣爽,老話常說「七月桃、八月梨,九月柿子紅了皮」,中秋就自然而然的來了。和豐子愷的畫一模一樣,小時候我還真是眼巴巴地盼望過中秋呢,全家人扶老攜幼為的是湊熱鬧吃一口月餅,看着寂寞如水的月亮說會子家常話。

  當年物質並不豐富,生活節奏很紓緩,人人活得都有情調,反正大家有的是時間,該來的慢慢來,該走的不駐留,日子從容不迫。我記得很清楚的是:父親和母親買來的排骨從不捨得自己吃,燉了湯把肉留給我和姐姐,笑着看我們吃完,再把剩下的骨頭重新熬一鍋湯。月底奶奶還要私下塞給母親一些零用,才勉強撐起這個四口之家。清淡的生活也是種滋味,我和姐姐倒也不覺得局促。中秋到了,放下瑣碎全家賞月猜謎吃月餅,真是難得的享受。

  四塊月餅重重裹在雅白色的包裝紙裏,包裝紙朝外泛着油膩看得人眼饞,我知道那油漬代表對富饒豐腴的渴望,封頂紅色的印章擦碰到手上會留下紅色的印,看着像愛人留下的唇印般惹人牽腸掛肚。除了月餅,奶奶和母親會盡可能的準備豐盛的晚飯、零食,當然,還有酒。我和姐姐把矮桌抬到大屋外,高高低低的板櫈旁邊是張竹笆床。七個盤子八個碗擺上矮桌,全家在惜老憐貧的路燈下坐定吃飯,吃着吃着就開始應景的話題,我和姐姐最喜歡的是猜燈謎,父親年輕的時候對猜謎頗為自負,總是拿了各種謎題考我們,興致好了他也愛念幾首古詩。實際情況是父親總會念幾首古詩,我和姐姐仰着脖子大聲重複。矮桌上的酒熱了又涼,涼了又熱,月亮真的明亮起來。

  至於那月亮美不美呢?酒過三巡,萬物靜默如迷,月光下的一切都是美的,明與暗、輕與重、深與淺,躍過草窠的黃鼠狼、母親的眼眸都那麼動人。父親和母親是初中同班同學,兩人一同下放,一起回城。父親喝酒時母親總微笑地坐在一旁,滿眼的秋高氣爽,神色舒張。那時候,他們都很年輕也很健康。

  左等右邊好容易等到吃月餅,母親把那四隻月餅從重重包裝裏拿出來,放在家常燒菜的瓷盤裏,用小刀鄭重其事地分成幾份,我和姐姐思量揣度哪塊月餅最大,搶着先吃下肚。還有一種蘇式月餅,個頭小巧許多,月餅外面裹覆着重重酥皮,味道更別致精巧,但小刀切下去形狀不美。無論什麼月餅我和姐姐自然是來者不拒,好不好吃都是那麼一小塊,知足常樂。從小時候吃月餅的經歷我發現,世間真正美好的東西都不會直接和物質畫等號,就像生活的境界和情趣,必然是由內自省而來,由心向美而生,美可以質樸甚至憨厚,卻不能強求。「好」的東西只要淺嘗輒止,就過目不忘,好比你曾在某本書讀到的一句話、暗夜裏思念的某個人,說的是可遇不可求,可望不可即。

  吃完月餅,我和姐姐直接躺上竹笆床,抬頭看天上的月亮。晚上的竹笆床冰得鼾人脊背,又有俗話說「傻小子,火力壯,大冬天睡涼炕」,仗着身上蓋着厚厚的被子,我們臉上貼着夜風,沉醉在桂花香裏漸漸熟睡,上半夜迷迷瞪瞪的過去。再醒來,矮桌上的飯菜早收拾乾淨,路燈還是高高地挑在半空,周遭一片寂靜。我和姐姐踉踉蹌蹌地抱着被子推開院門回到床上繼續睡覺,再睜開眼睛天色就放亮了。中秋只一天,在竹笆床上乘涼、夜話斷斷續續能持續到白露。再往前數幾年,逢上八月十五,奶奶還自己打月餅呢,家裏有現成做月餅的模具,就擱在窗台上,我和姐姐早上醒了推開窗就能看見。

  如今,在父母的淺笑低語中我和姐姐長大成人,成家立業,對中秋的盼望卻所剩無幾,或許是月餅早已吃膩,又或許是過節的氣氛越來越淡,唯在心裏祈願着:「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最新要聞

最新要聞

最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