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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時間找一個理由\谷中風

時間:2021-11-29 04:26:42來源:大公报

  圖:村上春樹捐贈大批書籍、手稿給母校早稻田大學,校方興建一座國際文學館「村上春樹圖書館」收藏。

  ──村上春樹《第一人稱單數》讀後

  村上春樹的《第一人稱單數》簡體中譯本新近出版。讀名家的作品彷彿走進熟悉的小花園,順着多次走過的小徑,發現剛剛綻開的花朵,這是種美好的體驗。村上春樹善於製造激發人共鳴的文學氣氛,他的文字具有某種引力,看似尋常實則散發着強大的情感衝擊力,令讀者很快入戲,久久無法自拔。

  這部小說集收錄了8個作品,《在石枕上》、《奶油》、《查理.帕克演奏波薩諾瓦》、《和披頭士一起》、《養樂多燕子隊詩集》、《狂歡節》、《品川猴的告白》、《第一人稱單數》。前七個分別於2018至2020年發表於日本文藝春秋社的純文學刊物《文學界》,最後一個也就是和集子同名的小說是新作。

  如同一大塊波斯地毯

  小說自然都是虛構的。這部新集子延續了村上春樹一貫的敘事風格,每個作品都以「我」為主人公。作為讀者,我們雖不至於粗心到把「我」等同於肉身的作者,作為作者,村上春樹卻似乎有意要把水攪渾,把「我」和「村上春樹」緊密地編織在一起。比如,在《養樂多燕子隊詩集》中,他寫到,「我」是養樂多燕子隊(也就是之前的產經原子隊)的球迷,這支球隊奪冠那年(1978年),「我終於寫出了第一篇勉強算小說的東西,名叫《且聽風吟》,獲得了群像新人獎」。又寫到:「我」在1982年出版了《養樂多燕子隊詩集》,「就在我寫完長篇小說《尋羊冒險記》前不久」。我讀過村上春樹的不少小說,但沒做過專門研究。不過,根據網上的考證文,「詩集」是虛構的。這樣寫只是作者故布疑陣的手法。

  同時,作者又寫了大量奇異的事,似乎又有意拉遠小說與真實的距離。《奶油》裏奇怪的鋼琴獨奏會邀請,或許可以用一場惡作劇來作出現實性的解釋,《品川猴的告白》裏那隻幫人搓背,又會偷走心愛女人名字的老猴子,也或許可以視為民間神話的套用;然而,《查理.帕克演奏波薩諾瓦》裏「我」在紐約街頭的二手唱片行竟然發現了與「我」在學生時代編造的內容分毫不差的唱片,而查理.帕克又出現在「我」的夢裏,為「我」一個人演奏了《科爾科瓦多山》這虛構的音樂,實在真幻迷離,叫人如墮夢中了。正因如此,當我流連於小說的字裏行間,彷彿在欣賞一大塊精巧的波斯地毯,它的線條虛實交錯、色塊明暗相間,排出一大片整齊又錯亂的迷宮圖,充滿魔法般地吸引我的注意力。

  其實,《養樂多燕子隊詩集》究竟存在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夾雜着青春衝動和文學情愫的「我」是否存在;查理.帕克是否真的演奏了《科爾科瓦多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對音樂的愛是否依然能在歲月回望中被再次捕捉。同樣,那個一夜之後杳無音信的女子,滿口箴言的老人,以及那隻神奇的品川猴,他們在或不在,說到底也不那麼重要。因為他們只是禪宗說的「指月之指」,如同「我」所穿越的時間之河裏的幾塊礁石或數莖水草。「我」想起他們,目的在於標定河流的印痕。這是因為,就像順着指向夜空的手指,才能看到月亮,只有通過他們,才能找到時間的理由,人生對於「我」才是真實的存在。

  沉浸在回憶的隧道裏

  村上春樹給這些小說披上了「回憶錄」的外衣,「而我也不知道,一直將這些回憶留在心裏,並反覆從抽屜中拿出那本變色的歌集閱讀,究竟有多少意義和價值。老實說,我是真的不知道。」(《在石枕上》)「就這樣,記憶有時成了我最珍貴的情感資產之一,也成了我活下去的寄託,就像躲在外套大口袋裏熟睡的、暖乎乎的小貓。」(《和披頭士在一起》)《養樂多燕子隊詩集》裏更是露骨地寫到「說不定這篇文字能成為我個人簡單的傳記呢」。讀完全書會發現,這件外衣使得所有這些看似並不相關的小說,帶上了相同的氣質,自然地具有了某種奇妙的統一性。

  《第一人稱單數》裏的八個小說都是短篇,多則三人,少的只有兩人。不管幾個人,處於中心的總是「我」和一位對話者。當然,在不同的小說中,對話者的身份是不同的。他們是《和披頭士在一起》裏「我」女友的哥哥,《狂歡節》裏那個懂音樂的女子,《在石枕上》裏那個和「我」有一夜情的女人。就文本而言,我們必須重視這些「對話者」的存在。因為,小說淡雅疏散的敘事主要依靠他們來推動,小說的思想內容也主要借他們的話來表達。在結構的意義上,可以說,正是這些「對話者」構成了小說的承重牆。

  有趣的是,如此重要的「對話者」大多面目模糊。不過,再醜的人也總有個具體長相吧,作者卻滑頭地說「具體描寫她的臉究竟有多麼不漂亮=醜陋,實在是太難的功課」,「她容貌的醜陋是各式各樣的醜陋要素依某種嚴格的標準集中於一處,並在特殊的重壓之下濃縮的結果」,說到底,我們還是不知道到底醜成了什麼樣。

  以日常經驗為比照,小說裏的這些「對話者」像夢境裏的人。而這部小說集中的作品,都很有夢的氣息,又以《第一人稱單數》為最。這篇小說寫到:「我」穿着西裝在一家大樓的地下酒吧喝酒,看到鏡中的自己時,「一種感受忽然擊中了我──也許我在某一時刻選錯了人生的路。當我凝視鏡中穿西裝打領帶的自己時,這種感覺愈發強烈。我越看越覺得那不是我,而是一個沒見過的旁人。可是,鏡中映出的人──如果那不是我本人的話──究竟是誰呢?」那個酒吧裏突然冒出來的女人,對「我」說了些不知所云的話,更加重了小說的夢境意味。當我逃離這個女人,從酒吧出來時,街上的景象與起先描繪的「讓人心情舒暢的春日夜晚」已完全不同,冷郁而恐怖,「每棵樹的樹幹上都裝飾着活生生、滑膩膩的大蛇」,「人行道上的灰堆到腳踝,白花花的」,「路上的男人和女人全都沒有臉,嘴巴裏面直接哈出硫磺色的氣體來」。這不正是我們在夢中曾遇到醒來又往往記不起來的景象嗎?

  在現實的意義上,夢是虛幻的,在心靈的意義上,夢又是真實且真誠的。夢境,實際上是心靈之鏡,或者說,一場關於自我的對話。這八個小說均以「我」的口脗寫成,本就容易讓讀者產生代入感。或許,我們不妨把這些「對話者」視為又一個「我」,而且是比作為小說主人公的「我」更接近於作者的「我」。在這個意義上,這部小說集恐怕也正是年逾七旬的村上春樹與自己的一次心靈深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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