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電影人創作哥斯拉形象的初衷是表達社會的核恐慌情緒，藉此喚起民眾對於人類與自然關係的思考。但在IP商業化的影響下，哥斯拉逐漸遠離反核使命。近年來經過荷里活大刀闊斧的改造，哥斯拉淪為純粹的視覺怪獸，難免令人感到遺憾。

李靈修

　　二戰結束後，美軍在太平洋上的比堅尼島進行了多次核彈與氫彈爆炸試驗。後世聞名的比堅尼泳衣，因三點式的設計效果「不亞於在比堅尼島爆炸的核彈」，冠以該島之名。但比堅尼島對於日本民眾來說卻是傷心之地。一九五四年三月一日，美國在一次水下氫彈試爆過程中，導致日本漁船「第五福龍丸」號遭受影響，其中一名船員在半年後死於急性放射能症。「第五福龍丸」事件再次挑動起民眾的核恐慌神經，日本國內爆發激烈的反核運動。日本左翼電影人決定藉此拍攝一部怪獸片，創作靈感來自美國電影《金剛》（King Kong）。體型龐大、肆意破壞的怪獸形象反襯出人類的渺小與無助，是核恐慌心理的最佳投射。

　　初代哥斯拉：比堅尼島的復仇者

　　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三日，東寶電影公司製作出了日本影史上首個怪獸形象哥斯拉（Godzilla）。其被設定為沉睡在比堅尼島海域的古生物，因氫彈試驗而被喚醒，並變異為身高五十米、體重二萬噸，能噴出白熱射線的巨型怪獸。導演本多豬四郎特意將哥斯拉的皮膚進行粗糙化處理，藉此喚起大家對於日本核爆幸存者恐怖外形的記憶。

　　有別於《金剛》採用的定幀拍攝手法，《哥斯拉》開創了一套全新電影類型—特攝片。影片由演員穿上沉重的怪獸皮套進行表演，並配合道具組搭建出來的精細建築模型，呈現出極為逼真的視覺效果。該片攝影指導是「特攝之神」圓谷英二，他曾在二戰期間拍攝《夏威夷及馬來亞海戰》，涉及日軍空襲珍珠港情節。由於片中的軍艦模型過於逼真，美國一度懷疑圓谷英二的真實身份是軍事間諜。戰後在駐日盟軍司令部的施壓下，東寶被迫開除了圓谷英二。圓谷英二其後創立了電影公司「圓谷株式會社」，並在一九六六年打造出日本特攝片的另一大IP—奧特曼（超人）。

　　在特攝技術的加持下，哥斯拉的銀幕處子秀堪稱驚艷。作為大自然對人類復仇的化身，哥斯拉登陸東京大肆破壞，城市陷入火海、如同遭遇核爆，而日本民眾「再次」成為了犧牲者。緊要關頭，科學家芹澤博士動用了威力巨大的「水中氧破壞劑」，並與哥斯拉同歸於盡。

　　雖然哥斯拉被擊敗，但核威脅從未消失。在電影結尾，導演借主角山根恭平之口點出主旨：「哥斯拉不會只有一隻，只要我們繼續進行核試驗，在世界的某處還有可能產生新的哥斯拉。」

　　一九五六年，《哥斯拉》成為首部引進美國的日本電影，在紐約創造了長達四十七周的放映紀錄。同年年底，日本加入聯合國，恢復獨立主權國家地位。一九六二年，東寶拍攝了《金剛大戰哥斯拉》，美日兩國的怪獸歷史性聚首，取得了空前的票房成績。哥斯拉憑藉自身極高的辨識度，成為日本影視文化輸出的經典案例。

　　荷里活時代：維持秩序的萬獸之王

　　一九九八年，荷里活終於出手買下使用權，美版《哥斯拉》在全球上映。鑒於CG技術替代特攝手段，影片的特效較日本原版有了質的飛躍。然而，這一版的哥斯拉未能讓日本觀眾買帳，不僅與「日版」哥斯拉的外形存在較大出入，而且缺失了招牌式「大招」—「原子吐息」。哥斯拉在片中是一隻受到核輻射後變異的大蜥蜴，面對美軍的炮火只知抱頭鼠竄、十分狼狽。 　　

　　東寶對於此次的使用權出售追悔莫及，甚至不願承認美版哥斯拉的正統性。在二○○四年拍攝的《哥斯拉：最終決戰》中，東寶特意創造出一隻酷似美版哥斯拉外形的怪獸「斯拉」，並在與日本哥斯拉交手後被秒殺。

　　然而，荷里活並未熄滅對哥斯拉拍攝的熱情。二○一四年，美版哥斯拉電影重啟，其巨獸形象得到再次強化：身高達一百○八米，體重九萬噸。劇情方面，美國編劇也進行了大幅的創造性改編。譬如，片中解釋美國一九五四年在比堅尼島的氫彈爆炸，實際是對哥斯拉的核打擊。令人驚奇的是，哥斯拉並未因此怨恨人類，反而在其他怪獸破壞地球時，從太平洋一路游到三藩市出手相助，戰鬥結束後重返大海「深藏功與名」。　　

　　 今年續集電影《哥斯拉Ⅱ：王者巨獸》上映，摩斯拉、基多拉、拉頓等經典角色集體露面，哥斯拉則承擔起怪獸界「世界警察」的職責。在該片多數時間裏，哥斯拉都處於全球「巡邏」狀態，無論哪個地區遭遇怪獸襲擊，即會出現它的身影，為維護原有秩序大打出手。在電影結尾，四散各地的怪獸齊聚一堂向哥斯拉俯首稱臣，承認其王者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該片還重現了芹澤博士自我犧牲的一幕，只不過這次是為了「復活」哥斯拉而引爆核彈。當看到芹澤博士死前撫摸哥斯拉並深情講出「永別了！老友」的台詞時，筆者意識到，那隻肩負「反核」使命的哥斯拉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