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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苦難為內核的精神「安魂曲」

時間:2019-05-20 03:17:16來源:大公報

  圖:在藏區,祭司在進行祭祀時會跳儺舞

  編者按:《雲中記》是著名作家阿來為汶川「5‧12」地震寫作的一部小說,阿來選擇了一個獨特的切入點— 一位祭司、一座遭遇地震行將消失的村莊,以小村莊映射出巨大災難。阿來曾說:時隔十年,他才敢提筆寫這一段傷痕。作品單行本會在本月由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推出。本期「書海漫遊」邀請到第八屆茅盾文學獎評委、第五屆魯迅文學獎評委王春林,看他如何評價這一精神「安魂曲」。

  要想真正地理解阿來長篇小說《雲中記》中所講述一個人的「安魂」故事,無論如何不能忽略央金姑娘與中祥巴這兩個後來才出場的人物形象。很大程度上,正是因為有了他們的陪襯,才能夠更好地凸顯阿來根本的寫作意圖。

  為牟利,資本消費苦難

  漂亮的央金姑娘,雖然酷愛跳舞,但卻很不幸地在地震中失去了一條腿。一條腿的失去,對於一位依靠身體才能夠表演的舞者來說,可以說是一種足以致命的打擊。但就是這位曾經為了自己失去一條腿要死要活的姑娘,五年後卻突然出現在了只有阿巴一個人的雲中村。

  回到雲中村,或許與觸景生情的精神刺激緊密相關,央金姑娘的舞者本能突然間爆發了:「姑娘身體的扭動不是因為歡快,不是因為虔誠,而是憤怒、驚恐,是絕望的掙扎。身體向左,夠不到什麼。向右,向前,也夠不到什麼。手向上,上面一片虛空,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供攀緣。單腿起跳,再起跳,還是夠不到什麼。於是,身體震顫;於是,身體彎曲,以致緊緊蜷縮。雙手抱緊自己,向着裏面!裏面是什麼?溫暖?裏面有什麼?明亮?那舞蹈也不過兩分鐘時間,只比當年驚天動地的毀滅長了不到一分鐘時間,姑娘已經淚流滿面,熱汗和着淚水涔涔而下。」但祭司阿巴根本想不到,這次突然回到雲中村的央金姑娘,卻並不是因為懷戀故土惦記亡者而來。在她的背後,潛藏着的是一種資本的力量:「她已經簽約了一家公司,一個攝製組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面。公司要包裝一個經歷了大地震,身殘志堅的舞者。這次回家,是了姑娘的心願,同時也是為下次參加某電視台的舞蹈大賽準備故事,一個絕對催淚的故事。這件事姑娘自己知道,阿巴和雲丹不知道。姑娘為此有些小小的不安。」到後來,央金姑娘果然為自己以如此一種不恭的態度對待故鄉而深感不安,而深深地陷入到了一種自我矛盾的狀態之中。

  或許與央金姑娘面對故鄉時的心生愧疚緊密相關,此後她儘管一直想要重新抵達那次在故鄉舞蹈的境界,但卻再也未能如願以償。由於心生愧疚,央金姑娘幡然悔悟,強烈要求自己跳舞時不要再播放那一段視頻。結果遭到簽約公司的冷然拒絕。最後,只有在她徹底擺脫了簽約公司的控制,並擁有了鄉親們的親情簇擁後,央金姑娘方才重新找到了跳舞的感覺:「她的舞姿變得柔和了,柔和中又帶着更深沉的堅韌和倔強。」

  央金姑娘之外,另一位在不期然間重新返回到雲中村的,是祥巴眾兄弟中的那個僅存於世的中祥巴。只不過,中祥巴是伴隨着一個熱氣球出現在阿巴面前的:中祥巴本來想把熱氣球停留在雲中村這個半山平台上,沒想到卻天不遂人願,由於氣流阻隔的緣故,不管怎麼努力,熱氣球都無法靠攏雲中村。那麼,銷聲匿跡這麼長時間的中祥巴,又為什麼會乘着熱氣球突然出現在雲中村呢?

  原來,隱藏於其背後的,仍然是資本的力量。針對中祥巴他們的行為,網上很快形成了兩種對立的觀點:「贊同者自然會有,反對者越來越多。後來,抵制的聲音大過了贊同的聲音。當祥巴懷揣着複雜的心情再次出現在鄉政府時,迎着他的是仁欽鐵青的臉。仁欽嘴邊有一大堆譴責他的話。但都沒有說出口來。」當仁欽不無嘲諷地說:「原來你還是愛雲中村的呀!」的時候,中祥巴的回答是:「哪有人不愛家鄉的?我心裏痛啊!」緊接着,是仁欽的對答:「一邊心痛一邊拿雲中村人的苦難掙錢!」然後是中祥巴帶着表情的回應:「祥巴換上了無奈的表情:人都要生活呀!」面對着網上一條條尖銳的否定性評價,中祥巴頓覺渾身發涼:「以前,他做過的罪惡事情,都是在黑暗中進行,每做成一樁,非但沒有良心上的譴責,反而還有輕易得手,又逃避掉打擊的得意。一個個這樣的竊喜堆積,讓他自以為是了不起的英雄。但現在,一切行為都暴露在公眾的眼皮底下。正義的聲音出現了,借着道德譴責名義的毒舌也一條條出現了。」不要說是一般的民眾,即使是那位與他一起合作開發熱氣球項目的劉總,在了解內情後也對中祥巴予以毫不容情的嚴厲斥責:「罵得好啊,沒有良心。罵得好啊,消費苦難。要是人家知道那地方還有你一家子的命,都能罵得你馬上捅自己一刀。」

  說到底,不管是央金姑娘也罷,還是中祥巴也罷,他們在雲中村的突然出現,全都是因為資本力量的推動,全都是試圖借着對苦難的消費而賺取高額利潤。

  慰亡靈,凸顯祭司誠心

  與他們的行為形成鮮明對照的,自然是祭司阿巴那毫無一點機心可言的返鄉祭祀、安撫亡靈與鬼魂的行動。尤其難能可貴的一點是,在回到雲中村後,即使是面對着參加在村裏橫行無忌為非作歹的祥巴一家,儘管曾經有過一絲猶疑,但阿巴最終卻依然把他們納入到了自己祭祀、安撫的範圍之內:「人一死,以前的好與不好,都一筆勾銷了。」

  說實在話,作為一位並沒有多少文化可言的藏區一位再普通不過的祭司,阿巴能夠超越是非恩怨地安撫並超度祥巴一家人的亡靈,所充分凸顯出的正是一種難能可貴的人道主義悲憫情懷。與此同時,另外一個需要提出來稍加探討的問題是,身為祭司的阿巴,內心裏是否真的會相信有鬼神存在。正如我們在前邊已經注意到的,當阿巴執意一個人返回雲中村時,他內心裏對於鬼神的有無一直抱着一種將信將疑的態度。剛剛回到雲中村不久的時候,「阿巴沒有看到一個鬼魂。其實,他也不知道鬼魂該是個什麼樣子。一個具體的形象,一陣吹得他背心發涼的風,還是一段殘牆下顫抖的陰影?但他確實看到了每一個消失的人,他們活着時候的樣子,他們死去的樣子。」但即使如此,阿巴也仍然牢記着自己所應承擔的職責。唯其如此,當外甥仁欽詢問他世上是否真有所謂亡靈存在的時候,他才會特別鄭重做出回答:「阿巴搖搖頭:我不知道。但你們讓我當了祭司不是嗎?祭司的工作就是敬神,就是照顧亡魂。我在移民村的時候,就常常想,要是有鬼,那雲中村活人都走光了,留下了那些亡魂,沒人安慰,沒有施食怎麼辦?沒有人作法,他們被惡鬼欺負怎麼辦?孩子,我不能天天問自己這個問題,天天問自己這個問題,而不行動,一個人會瘋掉的。」

  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不承認,作為因為嚴格恪守現實主義創作原則的作家,阿來在《雲中記》中自始至終都沒有越界去描寫亡靈或鬼魂的出現。除了阿巴和外甥仁欽一廂情願地以為那朵鳶尾開花是妹妹(媽媽)顯靈的細節,多多少少帶有一點神奇的意味之外,小說從未描寫過有鬼神的現身。儘管按照後來的相關描寫,阿巴一個人在雲中村呆的時間越長,他似乎就越是相信會有鬼神的存在:「以前,阿巴對鬼神的存在半信半疑。現在,他是相信世間有鬼魂存在的。而且,他也相信鬼魂存在一段時間,就應該化於無形,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化入風,化入天空,化入大地,這才是一個人的與世長存。」大約正因為認定了這樣的一種道理,所以才更加堅定了阿巴與已然是一片廢墟的雲中村共存亡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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